我才稍稍恢复理智。我怕得浑身颤抖,话都说不全:“文……文森……”
你压在我的身上,贲起的肌肉上汗水淋漓,双眼亮如繁星。你低头咬住我的耳垂,我痛得叫了一声,一拳捶在你的背上。你对我说:“再来。”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你,半晌又打出一拳,终于一发不可收拾。你紧抱着我任我捶打,一声不吭。
我说不上那时的心情,有惊有痛有欢喜有恐惧,像一团业火,烧得我疼痛难忍,狠狠一口咬在你的肩头。你浑身一颤,竟然咬牙忍住。
我终于大哭。
“混蛋!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要来安慰我?!你不是不要我吗?!你不是不要我吗?!”
你紧紧地抱着我,在我耳边说:“小诚,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爱你。”
那一瞬间,我死而无憾。
我们疯狂做 爱。我第一次觉得从内而外的渴,好像全身都要被火烤干,一分钟也不能忍耐。我几乎是求你进入我的。贯穿我,撕裂我,怎么样都好,和我在一起,告诉我这是真的,不要留下我一个。
你也这样做了。
我在极度的痛苦中得到了极度的欢愉,如同在地狱的业火中开出了圣洁的花。
我在布满荆棘的路上行走,虽然鲜血淋漓,却求得了一生追寻的珍宝。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梦的最后,你抱着我帮我穿好衣服,我已经精疲力尽,连胳膊也抬不起来了。你蹲下去帮我系好鞋带,然后转过身对我说:“趴到我背上来,我送你回家。”
我一动不动。
你奇怪地转过身,问道:“怎么?”
我摇摇头。“这一切太美好了,我怕它不是真的。这么幸福,哪怕是做梦我也想多待一秒。”
你站起来捏住我的鼻子,我不能呼吸,憋得满脸通红。
“现在是不是真的?”
我只好点点头。
你紧紧地抱着我,说:“傻瓜。这算什么,以后我会让你比今天幸福一百倍。”
我眼眶发红。不,文森,我已经不能要得更多了。
梦醒来的时候我的脸上还是湿漉漉的,上衣也被汗水打湿了。屋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又热又闷,我推开窗户,让夜晚的凉风吹进来。远远的,有初生的萤火虫在林间的蔓草中飞舞,微薄的光闪烁不定,慢慢消失不见。
文森,我爱你。没有别人,只有你。
小诚。
4月8日。
第 33 章
你好吗,文森。
好几天没有给你写信了。最近发生了许多事,头一件就是刘医生爬山跌断了腿。这本来是一件挺悲惨的事,但是到了刘医生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就变了味儿。 也许是他平时占了别人太多嘴皮子上的便宜,这次受伤,竟连半个同情他的也没有,护士长一边帮他换药一边亏他:“该!让你四体不勤,光练了一条舌头。摔跤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伸出舌头挂树枝上呢?” 旁边的护士围了一圈嘻嘻哈哈地笑,这个说:“哎呀,那不成青蛙了?” 另一个闲闲接口:“青蛙也挂不住呀,能挂住的那是黑山老妖。” 平时刘医生早就反唇相讥了,医院里打口仗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这一回虎落平阳被犬欺,腿疼得冒了一头的冷汗,连连告饶:“大姐您轻点行么?我这腿是肉长的,不是木头啊。” 护士长白了他一眼,好像在说:“就你毛病多。” 下手倒是更小心了。一群人在他的病床边叽叽喳喳地打趣,直敲得他求爷爷告奶奶地连下个月的工资都献出来请客才意犹不尽地散了。有一个护士留得最晚,人都散尽了她才扶着门回过头来,轻轻地道:“谢谢你,刘医生。” 一边说一边脸就红了。我在一边看着,她的身材娇小,脸蛋圆润,眉目可亲。我真为刘医生感到高兴,他是个有福气的人。
第二件事是假牙老太太离开了医院。听说她的子女已经在国外帮她联系好了医生,马上就能开刀动手术。我虽然很舍不得她,但是也知道她的病是一天都拖不得的,早一天动手术就多了许多生存的希望。临行的早上,我去送她,老头子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还是穿着我第一次看到他时穿的那套中山装,带着一顶棕色的宽边呢帽。老太太帮他把帽子正了正,对车窗外的我愁道:“这下好了,不知道去了美帝国主义的土地上,他到哪儿找抗美援朝的防空洞呢?” 我憋不住笑了出来,然后眼眶就红了。
车子那边,老太太的儿子和假洋鬼子低声交谈。天气正好,春风里带来淡淡的青草香味。
老太太拍拍我的脑袋道:“好啦,别给大娘垂丧着脸。男孩子要坚强一些,我活了六十几岁,枪林剑雨里出来,什么事儿都见过了,小小的癌细胞哪能打倒我?”
我握着她的手笑了笑。
她细细地看了我一阵,郑重地道:“大娘有些话要叮咛你,你听不听?”
我点头:“我听,大娘你说。”
她低头想了想,问我:“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我爸妈都去世了,还有一个姐姐。”
“就是你每天写信的那个?”
我脸红了一下。“不是。写信的是别人……”
“怎么没见她们来看你?”
我迟疑半晌,才慢慢道:“是我不好。我做了件事,惹得姐姐生气。”
“天大的事,能比弟弟的命更重要?就算你姐姐生你的气,你心上人怎么也不来?”
我被这句话刺得生疼,缓了好一阵才喘过气。
“你别怪大娘说话直。有些事儿,藏着掖着反而不好。做人最好是坦坦荡荡的,大风大浪来了也不怕。最怕钻牛角尖,就是顶尖子的聪明,钻进去出不来,到时候谁也救不了。”
我听着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叹口气。“我以前有个哥哥,跟你倒是挺像。不过他可比你聪明多了,读书从来只要读一遍,早早地就考上了大学。那个年代,想考上大学,可难着呢。”
我第一次听她说起家里的事,不觉点点头。
“我问你。你觉得人生在世,什么最重要?”
我想了很久还是沉吟不决。
“我这个哥哥头脑也好,外貌也好。从大学出来做了医生,找了个对象也是他们医院里顶顶漂亮的护士,谁看到了都说是郎才女貌。两个人处了一段时间,准备结婚,然后文革来了。我们家成分不好,很快就被化成了黑五类,后来又查出来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在台湾做官,更是雪上加霜。我哥哥被医院停职,每天就是批斗写检查,再批斗再写检查,让他交代自己是怎么背叛国家背叛人民成为特务的。他的未婚妻受不了压力,跟他划清界限,不久就嫁了一个部队的团长。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正被人压着游街,头发剃了一半,脖子上挂着“我是国民党特务”的牌子,被一个胡子还没长全的红卫 兵押着,走慢了点儿就是一脚。我站在人群里,他从我身边走过去,看到了却像没看到一样,眼皮也不动一下。没过多久,就在夜深人静时用一条裤带上了吊。”
我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道:“时代不同了……”
老太太笑了笑。“年纪大了,很多事都不想回忆。这件事我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提,只说给你听。那个年代受批斗的人多得是,有的人活下来了,有的人却没了。要我说,富贵荣华、聪明才智,哪一个都比不过想得开。人生起起伏伏,哪有花常开、月长圆的时候。没有什么苦难是熬不过去的,只要你肯熬。”
我低头不语。
“小诚,你记着大娘的话。你的人生还很长,还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即使眼下有什么不顺,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其实……”
“妈,我们要走了。”
老太太的话停在了这里,她转过头去,应了儿子一声“好”。
我抓着她的手想问她其实后面是什么,却被假洋鬼子拉住了。
“他们要赶飞机,别耽误了时间。”
我拼命地挥手,直到车子远去。假洋鬼子站在我的身后,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一只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他站得很近,从我的背上都可以感到他胸膛炙热的温度。
“别担心。” 他对我说,口气轻轻吹拂在我的耳朵上。“总有再相见的时候。”
我“嗯”了一声,心思却不知道飘到哪去。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声音阴森森地道:“你找不到他的,他已经死了。” 我又惊惧又害怕,咬着牙不肯相信,在人群里大叫你的名字却无人响应。到处是一片灰茫茫的尘雾,尘雾中有不怀好意的狰狞目光若隐若现,我行走的方向与人群背道而驰,像孤魂野鬼,浑身冰冷、泪流满面。 醒来之后汗湿衣襟,想要下床擦把脸却踩到了一张纸,捡起来一看是自己写给你的信,明明睡觉前都收好在抽屉里,门窗也是锁着的,却不知道怎么落在了我的脚下。我拿着信浑身颤抖,震得纸张簌簌作响,却无论如何无法停下来。
天很黑,有老鸹在夜空高高低低地盘旋鸣叫,许久不停。
我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这个想法在我的脑海里徘徊很久了,直到近日我才下定决心。
我要去找你。
刘医生摔断了腿又交了桃花运,对我的管束放松了许多。他对我很好,嘘寒问暖,简直像我的亲大哥,但是我还是要让他失望了。我总是让那些关心我的人失望,不管是姐姐、姐夫,还是刘医生。我没办法对得起所有人,做人多无奈,我只能对得起自己的心。
文森,你想我吗?我很想你。我越来越记得你对我的好,你的气息,你的拥抱。等等我。等等我。千山万水,我也会来到你的身边。
小诚。
4月12日。
034(上)。
文森:
真没想到我还有再给你写信的一天。从医院逃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