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恕悲亭,曾经有个婉约凄然的传说——吴国开国君主在裂土称帝前还只是个小小的都尉,一次负伤途经姑射山下的一处村落,巧遇村姑阮氏相救,日久那个生情,可惜生的却是单相思,真个儿是我欲把心照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若干年后,吴太祖黄袍加身,封后立妃之时念及阮氏,于是派车马来迎,阮氏不为所动。使节欲用强,最终换来的结果却是阮氏一顿怒叱,头撞界碑而亡。
恕悲亭原名怒碑亭,传闻太祖命人在那界碑上造了一座八角亭,附近的村民把这亭子便叫做怒碑亭,后人演化避讳,把“怒”字改做了“恕”字,“碑”字谐音改成了“悲”字。
恕悲亭的传说时经多年,真假早已不可辨,太史令修纂的《太祖实录卷》中的《后妃篇》里也根本不会提及什么阮氏,后又有人评述,称“阮氏”与“乱世”谐音,太祖本名吴离,称帝后更名“备”字,自古飞鸟尽,良弓藏,钟聿楼英年早逝,其死因至今扑朔迷离,《太祖实录卷》中语焉不详,恕悲亭造在离安葬钟聿楼墓冢的姑射山脚,焉知不是吴太祖晚年对钟聿楼的愧疚之心在作祟?
恕悲亭建于八十多年前,迄今整修过三次,最后一次乃是吴徽登基,迄今至少已过去了二十余年。
晓晓绕着恕悲亭转了三圈,最后走进亭子里,仰头看了看。主梁断了,木桩断裂处尖厉狰狞地像是猛兽的利牙,亭顶破了个大洞,瓦片全碎了,积雪压在碎瓦上,透过破洞,是一汪湛蓝的天空,蓝得那么无瑕,那么灿烂,没有掺杂一丝半点的杂色。
她觉得有点儿炫目,头颅高高仰着。梁五在亭外着急地喊:“快出来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塌了!”
也许真是应了老头子的一张乌鸦嘴,他的话音还没落,就听喀嚓一声,那碎成渣的残瓦簌簌往下掉,晓晓才挪开脚步,就听又一声巨响,支撑住恕悲亭的四根齐断。
梁五张大了嘴,一声叫喊吓得憋在喉咙里没发出来,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恕悲亭轰然坍塌,活生生地把那个娇小的倩影给吞没了。他佝偻的身板抖了抖,“啊”的声喊出喉,只见砸出一大蓬呛人口鼻的烟尘中有三四条人影搅在了一块,但随即又迅速分开。
“真是胡闹!”晓晓被人搂着腰退到了安全地带,她不去追探方才击退的敌人,只是回头打量紧挨着自己的那个人。
一月未见,眼前的人比之前气色好转了许多,只是仍是显得身体单薄消瘦,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又往下捏了捏他的胳膊:“唉,这几年个子倒是长高了不少,可为什么总不见长肉呢?”
他嘴角抽搐地抖了下,目光死死地望着恕悲亭破烂的残垣断壁,不敢分心去瞧一下怀里不安分的小女人。
但她的手却是越摸越往下,从他的胸前逐渐转移到腰上,终于他忍不住抖着声发出一声呻吟:“姐……”
“阿秀,你为什么总是长不胖?”她不满地捏他的腰,他虽然瘦,但腰腹肌肉却是硬邦邦十分紧,她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这张该死的脸,居然还是长得比我还像女人。”
听着这熟悉的抱怨声,他情难自禁地莞尔一笑。许多次……以前在一起时,许多次她都是用这种语气娇嗔的抱怨,然后一次又一次的拿着罗裙求他试穿女装。
在认识她之前,他并不介意穿女装,但遇见她之后,他便不再愿意扮成女孩子的模样,哪怕她连哄带骗地诱拐都无济于事,她的任何要求他都会无条件的满足,唯独这一件。
“姐,”他终于忍不住收回目光,低下头,“为什么要抛下我?”
他记得,记得她在床头细声叮咛的声音,记得她望着他满身的伤痕落泪的样子。虽然他因为伤势过重,一天之中多数时辰都在昏迷,可他还是能知道她就在自己身边。
为了他,她去求了无眠公子。
可是她却没有等到他恢复清醒的那一刻。
他从鬼门关绕回来时,身边没了舒晓晓,没了舒雪,唯有夙夙,那个满身邪气的女子,在他伤重濒死的半个月里,整整瘦了一圈。
舒秀揽着那细腰的胳膊不自觉的收紧,他有些委屈地重复,如同一个孩子般的不依不饶:“姐,你怎么可以抛下我?”
晓晓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脸上是笑着的,语气却已转了向:“先打发了正事儿。”
方才在恕悲亭内袭击她的人,不能称为熟人,却也并不太陌生。她在山上狼狈逃窜时,这帮人如同疯狗一样追在她屁股后面。
晓晓摸了摸至今仍使不上太多力的左腕,脸上的笑一点一点的冷了下去。
“阿秀。”她低声说,“你帮我做一件事。”
“嗯?”
“在没完成这件事之前,你不许暴露你的真实身份……”
舒秀的唇动了动,晓晓一句话马上截住:“不许说‘不’。”
他无奈地笑:“好。”
“帮我护送这位梁医师离开……那车上的姑娘,伤势很重,只有无眠公子能救得了她。”
“……好。”
“走!”晓晓说话简洁干练,最后“走”出口,她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阿秀臂弯里猛地一空,望着那远去的人影,不知为何,心里像也是被剜空了一般。
山上风大,吹得石崖峭壁上的残雪打着旋儿的乱舞。
晓晓背靠在冰冷的崖壁上大喘气,身上的衣服被汗浸湿,此时被山风呼呼一吹,似乎连头发都能冻成冰坨。
她的身前是十多名黑胄骑士,清一色的扮相,手握两尺余长、只掌宽的腰刀,刀刃堵住了她的退路,精钢制的刀面锃亮得能照清楚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双方僵持了盏茶工夫,就在晓晓冻得嘴唇发紫时,她突然挥手大叫:“我跑不动了,要杀要剐,麻烦请你们老大出来!”
黑胄骑士们岿然不动。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们追了我两次了,这一次居然逼得我崖都没处可跳,我服了,你们说咋办就咋办吧。”
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是开心还是生气:“押她回去!”
勇王
她已经盯着他看了半个多时辰了,可对方依然面不改色地埋案披览,连眼梢都不给带一下,仿佛房里根本没有她这号人物存在。
平心而论,他长得委实不丑,眉目生得虽不如吴人那般文气,也不如齐人那般秀气,却自有种草原上男子的英气。他肩阔背宽,哪怕这会儿正坐在书案之后,也难掩身上散发出的英武气息。金国是个崇尚武力的国家,全国上下武风盛行,男子自幼习武,即便是女子,亦能跨马挽弓,捕猎放牧。金国耕地少,沙地多,虽然过着牧猎生活,但就甘泉牧草的丰硕又远不及晋国,是以每逢入秋季节,国内粮草不济,便靠侵掠边境,抢夺吴国百姓的财物以度冬日。吴人数十年经受这种骚扰,国人称其为“打秋丰”,每年一到入秋,便到两国关系紧张,边境驻守军队戒备之时。
和同样以游牧为生的晋人相比,金人更显粗犷蛮横,试问一个国家,如果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偶有邦交书信往来,或使用晋国文字,或使用吴国文字,这样的一个野蛮民族,又怎会令人瞧得起?
吴国文化底蕴源远流长,但比之酸腐气息,行事处处讲求有规有矩,十分排外的齐人相比,又显出其包容百家的大度。
晓晓走南闯北,游历各国,其中也见过不少金人,总的印象便是识文断字者甚少。这会儿见司寇觉伏案看着羊皮图卷,案上居然也似模似样地摆放了文房四宝,且砚是楚砚,笔是齐笔,墨是吴墨,只剩那纸,不是陈国出产的贡品雪浪纸,而是金国特有的羊皮卷。
晓晓虽然手脚被绑,嘴里塞了胡桃绑上了宽布条,但幸而进了这书房后蒙头的布袋子被摘了去。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把这间房的大致布置默记于心。书房布置还算雅致,窗有四扇,分别位于东南两侧,门在北侧,离书案的位置有点儿远。书案靠西墙而设,墙上悬着一柄古色古香的宝剑,剑鞘上镶嵌着红蓝宝石数枚,剑柄垂红缨流苏。
晓晓的目光在那宝剑上停留了下,眼神里满是嘲弄的笑意,虽只一瞥而过,司寇觉却突然抬起头来。
“怎么,觉得这剑不好看?”
她“唔唔”哼了两声。
“其实是挺好看的,只是好看不中用。”
他从书桌上抓起一把短匕。说是匕,但那造型打造仿的却是宝剑样式,并匕柄及匕身不及一尺,外鞘用白蟒皮硝制而成,看起来如同稚童的玩具。
晓晓“唔唔”发出两声,双腿并拢蹦跳到书桌前,摇头晃脑。
他轻轻握住剑柄,抽剑出鞘。没有利器出鞘时发出的龙吟声,那短匕无声无息,甚至无形无影。
司寇觉眯起眼,他的眼睛本就狭长,这一眯,真是教人越发看不透他的眼神。然后,他转身从墙上摘下那柄宝剑,将剑身抽出三寸,同时左手握住那柄短匕,很随意的一挥,只听“当”的一声响,却是那奢华名贵的宝剑无声无息的断裂后,剑柄跌落在地。
短匕再挥,这次却是连剑带鞘的把那剩下的半截断剑如同切割豆腐般切成了三四段。
司寇觉“呵呵”一笑,喉结上下滑动,眼里满是玩味的笑意:“你能跟我讲讲,这小玩意是哪得来的吗?”
晓晓待嘴上的布条一松,便一口将口中的胡桃吐在了地上,因为两条胳膊被反绑在身后,她便用肩膀蹭了蹭唇角溢出的口水:“哎哟,嘴都麻了,真看不出来你讲吴语倒是挺顺溜的。”她大着舌头甩头晃脑,眼角飞快的扫过桌上的那张羊皮卷,果然没有意外的发现是一张标注着晋国文字的吴国疆域图。
司寇觉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匕身,那匕首轻盈小巧,通体通明,宛若琉璃般晶莹剔透,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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