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寇觉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匕身,那匕首轻盈小巧,通体通明,宛若琉璃般晶莹剔透,质地却有不同于琉璃的易碎。
“名字?”
她嘻嘻笑,假装没听见。
“名字。”他并不抬头,仍在专心致志地拂拭匕首。
“我饿了。”她腆着笑脸,眯弯了眼眸,酒涡若隐若现,“可否再赏碗牛肉汤喝?”
“名字!”
“牛肉汤。”
他猛地将匕首还鞘,抬头冲她咧嘴温和一笑:“牛肉汤是么?好名字!”
晓晓眨了眨眼。
“牛肉汤,以后你跟着本王如何?”
晓晓沉默未语。
“牛肉汤,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但我却不知道你是谁。不是我不想知道,而是我即便逼你说,你也未必会说实话,对么?其实我有数百种能叫人生不如死的法子,但我却不想拿你当试验。你长得不算丑,我对女人,向来不愿意下狠手。”
晓晓低头看着书案上的砚台,砚台里的墨汁未干,墨汁黑亮得能清晰地照出司寇觉的倒影。那个端坐在书案后,一脸敦厚地说,不愿意对女人下狠手的男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不敢相信纵容手下施暴,下令梳洗之类的残忍之事是出自于他的口中。
他的表相太容易蒙蔽人。有时候你明明知道他在撒谎,但是看着他的眼睛,你会觉得他说话的语气,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带着真情实意。
晓晓不敢抬头,她一贯爱笑,但此时真是连一丝虚假的笑意都维持不出来。
良久,她终于开口:“把匕首还给我。还有,我真饿了,想喝牛肉汤。”
司寇觉是司寇擎苍的第八子,生母不详,他自幼在延熹宫长大,彼时延熹宫主位乃是圣眷隆宠的萧贵妃。唐皇后驾崩后,后位空置三年,最后立了萧贵妃为后。萧皇后膝下有二子,分别是排行第十二的司寇婴和第十五司寇忱,司寇擎苍爱若心肝挚宝。司寇觉虽是庶出,但因为养母地位尊崇,他自幼与司寇婴、司寇忱两兄弟同食同寝,比之其他庶出皇子而言,他的待遇要优渥出太多太多,所以即便是在父皇跟前,他这个庶出的第八子也比其他皇子更得体面。
而这一次,作为庶子中第一个得到封王和采邑的皇子,虽被遣到远离故土的吴国临沂郡,但因为之前有了司寇忱的那句“吴国好,乐无穷。”使得司寇觉再次在诸皇子中倍受关注。
洪王司寇冽在永济城住了小半月,终于将整座城池搞成了了无人气的死城,存活下来的吴国百姓仅余一成。司寇觉对长兄喧宾夺主的行为未曾别置一喙,倒是他底下的几个心腹将领深觉洪王欺人太甚,太不把这个弟弟放在眼里。
“八爷,翻过这座山头绕过去应该就是聿陵峰了!”
山顶风大,胡克几乎是用吼来完成这句话的,宛如钢针般的络腮胡子上挂满了雪花,远远看去白乎乎的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
司寇觉裹着鹤貂毛皮织就的短氅,雪花沾上便落,逆风站在山道上,一双眼眉压在裘皮帽檐下,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们这队人大约有四十多人,清一色的黑胄披风,前天清晨开始进山,到现在为止已经在姑射山中转了几个峰头,看架势是在找什么东西,可实际上晓晓觉得其实他们始终在原地打转,毫无斩获。
一只通体白色的海东青在云烟缭绕的山头盘旋,隼鸟独有的锐利叫声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震得山头积雪簌簌直落。
彼时已是二月,山下早已春暖花开,然而姑射山顶的几大主峰却仍是冰雪笼盖,氤氲环绕。
晓晓啃着干粮,一双秀目来回在那群黑胄武士身上穿梭,孰不妨背上被人狠狠推了一把,若非她下盘马步功夫底子不错,脚底打滑,早一个骨碌滚下山坡去了。扭头一瞪眼,却发现司寇觉一双眼犹如海东青般冰冷犀利:“如果你打下山的主意,我可以帮你。”
晓晓一愣,转瞬弯了眼眸,咧着皴裂发白的唇笑道:“哪能呢。好容易爬上来了,就这么无功而返多可惜呢。”
司寇觉眸光更利,狭长的眼线微眯:“的确是个聪明的女人。”
晓晓用手背蹭去嘴角碎屑,对司寇觉凉飕飕的恭维话赋予淡淡一笑。第一次与之邂逅小木屋便是因为迷路山间,当时木屋外鲜血淋漓,显有恶战发生,且二人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他却能在甫见时便起了杀机,欲致她死地。
司寇觉身为堂堂金国八皇子,只身游荡于山间已是匪夷所思之事,如今又带人进山,搜寻山野,说他没什么目的,只怕傻子都不信。
姑射山有三大主峰,九小峰,峰峦迭起,九峰环抱,寻常猎户为谋生计也只敢在外围活动,不敢越雷池一步。晓晓上次坠崖的地方位于半坡山,属姑射山附属山丘,地势并不算高,但这一次攀越的却是传说中的三大主峰之一的聿陵峰。
聿陵峰之所以称之为传说中的主峰,是因为迄今为止,并没有多少人真正见识过它的真面目。过去数百年,聿陵峰在一些奇闻轶事的文献中偶有提及,无非说其常年笼罩在茫茫云雾之中,山径难觅,无人能往,所以一些古典文献中常以“神秘莫测”四个字来形容,故名“缥缈峰”,直到八十余年前,战神钟聿楼薨逝——钟聿楼精通风水相术,文治武功,无所不能,传闻其在生前为自己选定阴址,指明姑射山缥缈峰为其百年归栖之地,太祖吴备为完成其生前遗愿,大兴土木,耗费国库泰半积蓄,历时二十载,终于打通缥缈峰腹地,建造了规格不亚于帝皇陵寝的墓葬。至此,民间流传,逐渐将缥缈峰唤作了聿陵峰。
胡克之前所说的山头看着距离近,但真要翻越过去却相当不易,山上无路,只能披荆斩棘勉强踩出小道,还得不时的观察天空,以免在山林中走迷了路。再往前走,越发发现树林茂密,盘根错节的蔓藤树枝,根本容不下马匹通过。最后他们只得将辎重从马匹上卸下来,肩扛背负,然后把十来匹马栓在树干上,做好记号。
司寇觉身上的短氅被荆棘勾破了好几口洞,但他气定神闲,一丝狼狈样都未曾流露。晓晓一边跟在他身后,一边不住打量他,发现这个人很奇怪,明明性情暴戾,偏偏从外表在看一副敦厚可亲的神态,他的属下个个都奉他为神明般推崇,只差没时刻把誓死效忠的话挂在嘴边了。
“拿着。”出神间,司寇觉一个转身将一只灰色包袱丢了给她。
包袱里除了水囊和肉干外还有一些火镰、绳索之类的东西,她眨眼工夫便将包袱翻了个底朝天,然后毫不客气地斜绑在自己背上。
“你最好还是将我的匕首还给我,这再往深处去不定有什么凶禽猛兽,我总要有个趁手的兵刃防身。”
“然后呢?”
“什么然后?”
“然后我再来防着你?牛肉汤,你可比凶禽猛兽可怕多了,那些畜牲没你脑子好使。你那颗脑袋里装了太多鬼主意,我若真给你防身的兵刃,只怕最后刀口对着不是畜牲,而是我。”
晓晓嗤地一笑,加快脚步超越他:“其实……你不觉得你比畜牲还不如么?”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跑到队伍的最前头,她回头一看,司寇觉并没有追上来,甚至连一丝怒意都没有,仍是步伐扎实的走在队伍中间。
胡克手上握着一柄月牙镰刀,和三名黑胄武士一边辨认方向一边劈道,见晓晓挨近,他只是将眼皮抬了下,然后就没声了。
晓晓眼珠滴溜一转,笑问:“敢问胡大哥在军中是何职务?”
胡克埋头干活,额头的汗滴进草稞中:“问就问,还说什么敢不敢的?八爷看得起我,我如今做的是校尉。”
胡克是个粗人,金人问军中职务事关军功战绩,他不想被晓晓瞧不起,愣了一会儿又补充道:“爷说了,等这回回去,便升我做将军。”
晓晓抬头望望天,海东青的影子在碧蓝的天空中只能看到一个小墨点了。
“什么将军?发——丘——将军?”
金语中没有“发丘”两字,所以晓晓用的是吴语发音,也不知胡克是听懂了还是没有听懂,他忽然沉默了下来。
发丘
“你……觉没觉得有点热?”
越往密林深处走,眼前被浓雾覆盖的可视距离便越短,渐渐的,随着气温的逐步升高,晓晓与司寇觉一行人终于发现围绕在自己周围的浓雾并非是寻常的云雾,这种雾气升腾起来即便有风也很难吹散,而且升腾的雾气发烫,犹如滚水烧沸后冒出的热气。
地面上已完全找不到积雪的任何痕迹,不单如此,四周植物茂盛,青苔遍布,稍不留神便会滑倒,饶是像他们这样身手矫健的武人也没能例外,自进入浓雾区后除了司寇觉和晓晓,几乎每个人都已经摔了一跤。
胡克神情紧张地捧着手上的司南,那司南的指针制成了一条鱼状,鱼头滴溜溜地不停转动,始终停不下来。胡克急得面红耳赤:“八爷,还是……分不清南北。”
司寇觉抬头望了望天,撮唇打了个呼哨,与之呼应的是天际一声尖厉的隼唳,然后他们抬头所能看到的天空却只有十来丈高,完全看不见一丁点儿海东青展翅翱翔的影子。
“就是这座山了!”司寇觉似乎并不担心迷路,说这话时脸上反而带着点儿喜色。脱去短氅后的他穿了身石青色的缎子面劲装,结实的肌肉将衣裳撑得鼓鼓的,束腰的带子上悬着一柄银月弯刀。晓晓眼尖,早发现他腰上另一侧还挂着一柄匕首,正是她那柄被强收去的“蝉翼匕”。
“八爷的意思,这就是传说中的聿陵峰了?”
司寇觉点了点头:“嗯,缥缈峰……好个缥缈,果真妙不可言。”边说边打量四周。其实从他们所在的位置看出去,哪一边的景色都差不多,目光所及,无非是枝干粗壮的大树,如羊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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