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片美丽的花海,一定欢喜得很—— 他居然替一个女孩操起了这份心,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这片花丛很广阔吗?” 果然,小妹轻轻地问。 “简直望不到头——”小金向她如此描述,不禁恨自己语拙。 也许,跟大哥多背些诗歌就好了——恐怕小金正懊恼地这样想着。 “美吗?有多美?” “有——”小金灵机一动,说道,“好像风把颜色吹散了,洒满了山坡。” 小妹笑了。 “我几乎忘了,你是随风大侠,张口闭口都是风。”她说。 小金发现,她的笑容比眼前的花儿更美。 他于是不再看花,而是痴痴地看她。与远处花海相辉映,她的笑别有一种魅力。可惜她以前很少笑,所以她这一笑,小金便禁不住盯着看。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像——花痴! 想到这里,小金苦笑,他发现认识她之后,他有些喜欢上苦笑了。 原来苦笑意味着痴—— 心痴。情痴。 “你知道,在牡丹坊哪句话让我印象最深?”小妹说。 “哪句?”——小金其实懂得答案,但他故意不说。 ——他喜欢这个女孩子的单纯,他不愿破坏她的单纯。以前都是女人们千方百计地来讨他欢心,可他现在却千方百计地想让小妹高兴。 ——与她相处,他愿意做单纯的傻瓜。 “你曾说,”小妹果真轻叹道,“要带我来山野烂漫处……” “是啊。”小金深情地回应了她。 “我从来就没摸过山野之花。” “为何?” “因为我的父亲。他仇人太多,官府要捉他,江湖豪杰也跟他为敌,他们对他无能为力,便只好打我的主意了。” 小金听着,他猜想身为柳云飞之女,小妹的幼年一定不寻常。 “父亲不能每日陪我,也提防我的行踪被人知道,”小妹说,“我被锁在一个大院,身旁只有老妈和老仆,他们不敢带我出门,更不敢从外面采花进来,因为这样一来,别人就知道院里住着个小女孩了。” 小金动容。 “谁能想到,”小妹忧郁地说,“‘飞刀门’帮主的女儿,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得到一朵花。” ——她的样子,很是凄美。 ——因她的人生被长久辜负。 小金不再说话。 他立即转身上马。 他打马朝山坡下飞驰而去。  
她有一个梦想(9)
天地之间,花海荡漾,倘若有人旁观,会见到远远一骑驰骋在艳红画中,很冲动,也英姿勃发! 在花海里,骑手和马显得渺小,像一叶扁舟逐浪。 风劲吹,吹乱一坡的红。 小妹拄着杖,静立着。 远方的骑手从马背俯下身来,将手抄入红色花海。 待他左手盈满花儿,再侧身将右手探下。 沙沙沙,是风声;刷刷刷,是花飞起! 于是那骑手也被染红,那男儿催马更矫健! 小金转眼又策马跑回坡上,他两脚夹紧,弃了马缰,因为双手无暇。 他跳下马,把手伸给小妹。 一大束烂漫无比的野花,每一朵都散发芬芳! 小妹陶醉了——花朵拥满了怀。 她的脸离花那么近,像花一样充满红晕。她珍爱地低下头去嗅。 然后——她微笑。 ——跟小金在一起,她笑得为何这么勤,如此多? ——她的笑,那么娇艳,令满山鲜花失色,她正笑在山野烂漫处,笑在小金这年轻男人身旁。 ——每一次笑,都令小金发痴。他看她不够。 小妹低声问:“哪一朵美?” 小金一怔,立即醒悟到她的意思。 他上前细细察看,挑出了最灿烂的一朵。 他把这最灿烂的一朵花举起来,别在小妹鬓间。 小妹侧头朝小金,像索问一个美丽的答案。那问题就是:花与她配不配?她美吗? ——哦,当然美!任何人,若非白痴,都会这么说。 ——小金居然连白痴都不如,竟痴痴地忘了说话。 于是小妹的脸色就忽然冷了。她慢慢地转头,像听着风声。 小金疑惑地盯着她。 风带来了花海的气息,还有那里的声响。 小妹脸色愈沉,像被一种不快袭扰。 小金愈发奇怪——难道她不喜欢花? 这时,小妹淡淡地说了一句:“花地有人,追兵到了。” 小金一惊! 怎么可能有追兵? 追兵这出戏昨日在树林里不是演过了吗? 他转头,大惊! 风中,远远的花地里,果然已立着两名盔甲整齐的蓝衣武士,左手盾,右手刀,虎视眈眈,杀意寒冷。 风也都变冷了。 小金本能地握住刀柄。 他的手掌全是冷汗。 因为他目光一扫,望向了花地边缘——他一向拔刀快,可这一眼,使他的手不由发软,竟拔不出刀来! 什么事情使小金如此惧怕? 他的震惊迅速被小妹感觉到—— “怎么了?” 小金慢慢吐出了两个字: “‘八队’!” “‘八队’?” “‘八队’一出,刀刀拼命,只攻不守,只进不退!” ——十六个字,是人们对这支州府精锐的充满畏惧的评说。 小金说得不错,也没看错:花地边缘,静静立着十六匹马,其中两匹马上无人,另十四名蓝甲武士冷冷骑在马上,每一个都提刀持盾,都像死神!八二一十六,十六名死神。 ——“八队” 跟它的名称一样,其实可简化为两个字:杀人。 ——风吹山坡,蓝天花海间只有小金和小妹。 ——所以,他俩显然是他们的目标! ——为什么来杀他们? 小金不知道! 他只体会到恐惧,因为“八队”即使杀剩到最后一人,也决不收队! 小金快要被风吹僵。 他僵不了多久。“八队”现身,立即便会发起攻击! 假如有神,神会看见,那是一幅绝伦古怪的美景,花在深秋中最后绽放,而两个年轻人惶然无助地立在天地间,过不了片刻,俩人可能就会像花一样凋谢!鲜血将会喷洒,被斩下的四肢也会似花瓣飘零,在花根的泥土中腐烂!  
她有一个梦想(10)
(六) 我来晚了。 我和弟兄们的确骑着马跟在小金后头。 我们不能跟得太紧,小妹带小金去找“飞刀门”,虽然小妹是瞎子,可你别以为我们就能大模大样,跟在小金马后几十丈。 小金沿途作了记号,我们跟着记号,那些黄布条。 小金和小妹在花地逗留时,我们有充足的时间赶到。 甚至可以认为——我赶到了,就悄悄呆在旁边看——但我不想说这个—— 权当是个谜吧,关于我在不在场——即使我在旁边,也干不了什么。“八队”素来横行霸道,蛮不讲理,不会理睬一个县城的小捕头。 他们出动,就为了杀人。 谁敢拦住他们,一样被杀! 所以,我真正潜入花地时,已经是深夜。 满天星斗,花地像寂静的海,哗哗地翻动着。白日在阳光下娇艳鲜红的花朵,此刻在星星照耀下是惨淡的,颜色苍白。这很古怪,可我保证看到的是事实。谁敢与我争辩呢?无人会在半夜无人时,潜入一片荒凉的花丛中徜徉——除了疯子,大概惟有克尽职守的捕头。 我没带弟兄们,把他们都留在了后头。 我担心花海那边仍有危险,不愿让弟兄们冒险。 弟兄们对我都挺感激。 我虽然貌似刻板、不近人情,可单凭这一点,他们都认我这个捕头! 我先到达了小金和小妹停留过的山坡,蹑手蹑脚,必要时还伏下身,察看辨别地上的每一道痕迹,像一头警觉的猎犬,把自己捕头的天份发挥到淋漓尽致。 我看到了洒满一地的花。 我凝视着这些花,山坡离花地还有距离,一定是小金替小妹采来的。 我闭上眼,设想小妹捧着花时,苍白的俏脸浮起怎样的笑靥?她和小金说过了怎样的话?然后小金陡然发现“八队”,两人是如何的惊慌? 花枝散得很乱。 显然是小妹慌忙间失手撒开。 我离开了山坡,摸向夜色中黑暗的花海。 好香啊!一进入花丛,迷离无形的芬芳便扑鼻而来,令人不由沉醉。我翕动鼻翼,敏锐地嗅出有浓浓的血腥味。不是鲜血,而是凝结的血块散发出来的。在捕快忤尸房,我多次掀开蒙尸布,从被乱刀砍死的尸体那里闻过这种气味!我得承认,捕快这行干久了,凝血的腥味会让人兴奋,有一种奇特的快感! 我俯下头,发现许多花枝被践踏,踩断。 这一切痕迹,说明此地发生过一场鏖战。 摸上去满地的断枝。我置身之处,必定曾是一场围攻的战场。 血腥味也越来越呛人,简直压过了花香! 我的身体又在颤栗,不知是因恐惧、兴奋、发飚还是紧张? 可怜的花!它们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生在荒野之外,享受着风和阳光,可居然难逃一劫!我继续想,如果没有此劫,它们在绽放之后,也一样要凋谢的吧?我既替它们感到难过,心里也同时略感平衡。我想,美终究也是会被毁灭的——人是种难以说清道明的怪物,罪恶感随时都可能涌上心头。 我继续摸索。 我摸到卷刃的钢刀、被凿碎的盾牌。 盾牌由厚木制成,厚约五寸,沉甸甸像一块小门板,把这种盾牌撞碎,需要怎样的勇力和愤怒? 我真不敢再往下想像这一场激战了! 我捧起一片花瓣,举在星光下,果然看到上面沾满凝固的血。 是谁的血? 如果血能说话,是她的血,我情愿将它珍藏入怀。 可我无法断定。 我只能颤抖着,让花瓣从我的手里跌落。 我再向前走,踢中了一个圆乎乎的玩艺儿,很沉重。 我疑惑地蹲下察看,顿时就呕吐了。是一颗头颅! 头颅戴着蓝盔,可从颈根处被刀劈下,它怒目瞪视,像还有生命,仍是愤怒不屈!  
她有一个梦想(11)
噢,要砍下这颗头,刀得怎样快?挥刀的人,得怎样疯狂? 我趴在花丛中,胃液翻涌,几欲晕厥。 我不能再设想下去了! 我必须想一些不那么疯狂的事—— 什么事不疯狂?与杀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