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 第20节

　　母亲出去了就没有再回来。等到屋里的人突然醒悟到她会去哪里而匆匆赶出时，已是来不及。　　　

　　她去了云河的河底。那里安静、纯洁，不会有悲伤，不会有背叛。　　　

　　后来我孑然一身逃出了云城，我改了姓名，叫做叶叶。我永远记住了那个女人得意的脸。仇恨在一个13岁的孩子心里种下了种子，以后它会开出充满毒液的美丽的花。　　　

　　（七）　　　

　　婚后的生活很安静。每天我在家中收拾屋子，给承庭煲汤。我甚至去买了一堆毛线来给他织衣服。雪白的毛线握在手心，很柔软很温暖。我安静地织着，仿佛恋爱的少女给最心爱的人织一件衣服抵御风寒般。　　　

　　承庭父母对我的印象渐渐改观。尽管他们仍无法忘记我曾经和阿郎是如何爱得死去活来，但看见我婚后对承庭如此地百依百顺而又贤惠能干，也渐渐放下心来。见我的时候脸上也有了些笑容。　　　

　　后来承庭怕我总在家里闷，把父亲留下的最大的两间娱乐城转入我名下。我有空便去看看，和不同的客人喝喝酒聊聊天。也有些时候会陪他出去应酬。但大部分时间我还是在家里，做一个贤妻。　　　

　　父亲留下的关系网发挥了作用。很快我便在云城的名流界中八面玲珑。有时候和承庭一起出去应酬，人们会羡慕地拍着肩膀说你小子真有福气，娶了个夫人这么漂亮又这么聪明。只怕你们萧家的产业还要翻几翻的。　　　

　　那时候承庭便会深情地看了我，带着他惯有的诚恳的笑容，乐着。　　　

　　我想承庭确实是快乐的。他说的话我从来都是百依百顺，生意上我替他周旋，回到家中也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结婚几个月，我们从未拌过一句嘴。　　　

　　我没有什么在乎的，也没有什么不能听的。除了一件事。　　　

　　结婚几个月来，我一直背着他偷偷服用避孕药。　　　

　　明知道他很想要个孩子，但我就是不想生。　　　

　　我无法想象也无法忍受，为他生个孩子。　　　

　　（八）　　　

　　周二生意一般比较冷清，坐在吧台上看小姐和侍应调情，手机突然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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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幸福生活（9）　　　　　　　　　

　　接了电话，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传来：　　　

　　叶叶，我是沈沐衣啊！　　　

　　脑中迅速出现一张俊朗快乐的脸。我有些惊讶，说你怎会有我电话。　　　

　　他得意地笑了。他说那天趁你洗澡的时候我偷偷拿你手机录下了你电话，你不会怪罪吧？　　　

　　哪里哪里，开心还来不及呢。我笑道。　　　

　　猜我现在在哪里？　　　

　　在云城吧。我懒洋洋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惊讶道。　　　

　　一般这么问的无非也就是这个结果。　　　

　　果然冰雪聪明。他又笑了。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来看你。　　　

　　我告诉他酒吧名字。半小时后，他出现在我面前。　　　

　　他还是那个样子，年轻、自信，满脸阳光般的笑容。走进酒吧，几个小姐纷纷挤眉弄眼向他笑。　　　

　　他也不是吃素的。在小姐脸上捏了一把，把小姐逗得花枝乱颤。　　　

　　你这里小姐真不错，比我那里素质好多了。他见我便笑。　　　

　　敢情你经常叫小姐？　　　

　　那倒没有。他作个鬼脸。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嘛。　　　

　　我先生就比你检点多了。他还是天天在这里做生意的呢。我笑道。　　　

　　他顿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你还是嫁人了啊。语气中满是惋惜。　　　

　　我说，可不得嫁么。　　　

　　他跳开来，说那我可得小心了，指不定一会你先生会冲出来拿刀砍我。　　　

　　我说他不会管的。我又没作贼，干嘛要心虚。　　　

　　他装了个失望的表情，说我本来这次就是想来邀你作贼的。　　　

　　半小时内他已经接了几次电话，应该是同一个人打来。每次他的口气都很不耐烦，对着电话吼，我告诉你我明天就回去了，你让我清净会行么？这里没有降温，我衣服够，没有多喝酒。好好，好好。就这样。　　　

　　大概第八个电话结束后，我似笑非笑看着他，问道，你女朋友？　　　

　　他一脸懊恼，说是啊，就跟我离开他几天就会跟人跑了似的，真烦。　　　

　　我说你们好了多久了。　　　

　　他费劲地想了很久，然后说，五年了吧。　　　

　　那感情应该很不错了。　　　

　　也就那样，他皱眉。她人倒没怎么的，就是天天催我结婚，真烦。　　　

　　你如果真喜欢她，为什么不结。不要等到想结的时候来不及了。　　　

　　怎么会来不及，我才24岁。他笑道。玩多两年再说。　　　

　　我比你小两岁，都嫁人了。我静静说道。　　　

　　他说，那是你火烧火燎急着嫁。这么早嫁人，也不觉得浪费。　　　

　　我说没办法，没有别的人可以嫁了，只能嫁他了。何况，这也是我父亲去世前的意思。　　　

　　你父亲？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上次似乎听你说过你和你父亲关系非常不好。你还是听他的？　　　

　　我叹了口气，说其实后来我没办法怪他了。　　　

　　13岁那年离开云城后，我一下子成了无家可归的人。过了几年奢华的日子，一下子变得身无分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去投靠了几个远房亲戚，可是谁又愿意平白养一个本来就不是很熟的人。于是总是在一两个月过后或黑脸或红脸用尽各种借口将我撵出门。14岁那年我已经没有亲戚可以投靠。　　　

　　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真的没饭吃了，就去做妓女。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至少可以冒充个十六七。　　　

　　就在打算走出这最后一步时，一个远方亲戚找到我，递给我一张汇款单。是从云城寄来，写着我的名字。　　　

　　我想应该是父亲寄给我。虽然极恨他，但实在是需要这笔钱。于是抱着凭什么我就不能用那个混帐的钱的心态，心安理得地收下。　　　

　　后来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收到一笔钱，靠着这笔钱我自己租房子、在外地上高中，考上当地的大学。总以为坚持到毕业后可以找一份好的工作，挣一笔钱回到云城，当着父亲的面把钱砸到他脸上。　　　

　　可是一切终于没有发生。我的人生总是在紧要关头失败至极。大二那年，因为和阿郎的事，我被学校开除。　　　

　　我去酒吧做了几个月的啤酒促销小姐。一边做一边找机会参加成人自考。但每天下班后脚已肿成一按一个坑，来不及脱衣服卸妆，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再加上经常要陪不怀好意的客人喝啤酒，短短时间便迅速染上了胃病，经常一个人躲着痛得死去活来。大学的梦，仿佛越来越远。　　　

　　这个时候承庭找到了我，给了我一大笔钱。他说这是方世伯叫我给你的。他说让你去国外上大学。你这么聪明，不读书可惜了。　　　

　　拿到国外大学毕业证时，离母亲去世已经过了整整八年。　　　

　　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仿佛都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渐渐冲淡。母亲的面容都已记不大清。有时候在心中翻箱倒柜想找出对父亲的恨意，却发现所剩无几。　　　

　　在异国明媚的阳光下，容易记起的只是这几年，每当贫困的时候总能收到一笔钱。我拿着那笔钱，欢天喜地地去给自己买好吃的，慰劳自己。仿佛儿时欢天喜地地等父亲归来给自己带的糖果般。　　　

　　还有被国内大学开除后父亲给的那一大笔钱。如果没有那笔钱，我的人生恐怕是不可想象的罢。　　　

　　但这么想久了，又会迫令自己心硬起来。是他的无情害死我的母亲。我怎能对他心软。　　　

　　我当然要一直恨他。　　　

　　直到有天接到承庭的电话。他说你父亲心脏病突发，恐怕不行了。　　　

　　指甲突然一下子掐入皮肤，血流出来却不觉得痛。我只是颤抖着问他，为什么不早说。　　　　　　　　　

◇欢◇迎访◇问◇。◇　　

第34节：幸福生活（10）　　　　　　　　　

　　放下电话便跑去买机票。临时买的机票很贵，直飞的更难买到，但我已顾不上。　　　

　　24小时内我从八千公里外赶到云城，但还是来不及。　　　

　　看到的，不过是太平间里的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　　　

　　杨柳哭得歇斯底里，她说你父亲死前一直说，来不及等叶子回来了，来不及了。他死的时候最挂念的还是你。　　　

　　我趴在他身上，眼前闪过的是我的童年。他把我高高举起，我觉得一伸手就能碰到天堂。　　　

　　其实我对他的恨意，早已在出国前因他那个儿子的死亡而消逝。只是我一直不自知。　　　

　　如果我早点发现，也许还来得及承欢膝下，来得及再看到他的笑，来得及不让我的人生、他的人生充满残缺。　　　

　　可惜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　　　

　　所以你听了他的话，嫁给了你现在的先生？　　　

　　沐衣听我将故事讲完，叹着气道。　　　

　　是的。而且我很感激他，父亲死的时候我和杨柳都精神恍惚，是他将一切照料得好好的，后来也是他安置了杨柳。我没有别的方法报答他，我只能嫁给他。何况看到母亲那样的下场，觉得嫁个不是最爱但是可靠的男人，或许更好。　　　

　　你真不幸。他叹气道。祝你幸福。　　　

　　幸福。我凄惨地笑了一下。心里凉凉的。　　　

　　幸福早已遗失。也许这辈子都无法再找回。　　　

　　（九）　　　

　　送走沐衣，把酒吧的事情交代了下便回家。　　　

　　这天承庭回来得特别早。坐在一起看电视，他突然漫不经心般提起：　　　

　　对了，今天有人来找过你？　　　

　　我说是的。　　　

　　为什么不请他一起吃饭？　　　

　　不了，他还有事。我漠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