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 第25节

　　有事么。他静静问道。　　　

　　求你件事。　　　

　　说吧。　　　

　　外面领班手中抱的，是我的女儿。　　　

　　我无法再照顾她，我要把她托付给你。　　　

　　请你以后务必要照顾她，保护她，不要让她受到任何欺负。　　　

　　当她笑的时候，陪她笑；当她哭的时候，为她抹去伤心的泪水，让笑容重新回到她脸上。　　　

　　让她懂得爱，懂得保护自己，懂得珍惜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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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幸福生活（17）　　　　　　　　　

　　她可能会很短命。但是，在她活着的时候，请让她的生命快乐清澈如水晶。不要让她像我一样，错过了便只能后悔。也不要让她走上我的，或者我母亲的，可怕的轮回命运。　　　

　　请爱她呵护她，如最好的父亲。　　　

　　因为，她也是你的女儿。　　　

　　她叫萧叶。　　　

　　我突然转身，冲出那令人窒息的经理室，跑过流光溢彩的歌厅大堂，跑过暮霭重重的人行天桥，拦了辆车便匆匆离去。是谁在身后乱作一团，是谁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我已经顾不上。眼前是一片模糊，只有夺眶而出的泪水，和一下重似一下的心痛。　　　

　　（十六）　　　

　　午夜来临的时候，我在沿江路对岸的码头旁坐着。　　　

　　从这里，可以看见沿江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在深紫色的空气中闪烁。　　　

　　不时有船靠岸，下客，上客。人来了码头便仿佛很热闹，人走了码头依旧冷清。那些来来往往的人，都有着类似的容貌类似的口音。但实际上，一个人上了船，离开，便不会再回到这里。　　　

　　电话响了，我用颤抖的手拿起电话，接了，是沐衣的声音。　　　

　　他那里有风声，笛声，酒醉的人的歌声，拉成一支不成调的曲子，伴着他的抽泣声。　　　

　　叶叶，你知不知道我在哪里？　　　

　　我不知道。　　　

　　我在敦煌。　　　

　　哦。　　　

　　我找到我们以前住过的旅馆，要了我们以前住过的房间。窗下有人在吹笛子，我看着月光，在想你。　　　

　　……　　　

　　叶叶，对不起，我错了。　　　

　　……　　　

　　我不该离开你。　　　

　　……　　　

　　一年多时间我都在寂寞中度过。有时候会想到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那时我多么可笑。心为何那么小，装不下一点东西。　　　

　　……　　　

　　叶叶，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什么？　　　

　　我们重新来过好吗？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搂着你入睡。想在每个清晨温柔地把你和你的女儿唤醒。我只想要你扶着我去有落叶的公园里散步，晚上用我们的体温温暖彼此。然后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用手抚平彼此身上岁月的痕迹。只要在一起就好……　　　

　　……　　　

　　叶叶？　　　

　　什么？　　　

　　回去吧。我也回去。我们在一起。　　　

　　来不及了……　　　

　　怎会来不及？生命才走了不到一半。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我们要扶着一起过……　　　

　　真的来不及了，沐衣。　　　

　　来不及了。　　　

　　我泣不成声，把电话扔向面前的云江。电话在倒影着流光溢彩的江面挣扎出一点点涟漪，最终还是缓缓被江面吞没。一切归复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来不及了。　　　

　　我捂着阵阵发痛的心口，喃喃说道。　　　

　　痛苦如此剧烈，铺天盖地般似是要将我吞没。　　　

　　这种痛苦我并不陌生。　　　

　　我的爷爷死于这种痛苦，我的父亲也死于这种痛苦。一种遗传性的痛苦。　　　

　　他们死时我都没看到，但我看到过阿郎的死。　　　

　　他也是这样，大汗淋漓。捂着心口的手一点一点失去血色，他挣扎着看着我，问：　　　

　　我们本来不该在一起的，是么？　　　

　　不，我不后悔，不后悔。　　　

　　我紧紧咬着下唇，咬到出血。　　　

　　最开始，我穿着白色的裙子，出现在他面前。那时夕阳西下，他看着我，眼睛清澈得如同无云的夜空。　　　

　　我从云城来，我叫方柳郎。你去过云城吗？　　　

　　不，我从未到过云城。我下意识地将嘴唇咬紧。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我是个孤儿。　　　

　　你真不幸。他看我的目光中有无限怜悯。以后如果要帮忙的话，随时可以找我。　　　

　　长长的路一下子就走到尽头。摇荡着的秋千旁，我们道别。我没有回头，但知道他在走神地盯了我的背影。我嘴角边有得意地笑。3年前种下的那颗带毒的种子，现在开始发芽。　　　

　　然后，是在樱花飘落的公园一角。我看着他，满脸的惊讶。　　　

　　你认识我不久就猜出我的身份我接近你的目的，为什么不戳穿我？　　　

　　他回过头，脸上有重重的影子。他低头看我，如同天使看着魔鬼。　　　

　　我理解你的感受。小时候我也曾天天揪心地等爸爸夜晚回来睡觉，但他就是不回来。后来妈妈告诉我他还有另一个家，我几乎崩溃。然后我就主动来了外地上高中。我们都是不幸的，又为何要彼此伤害？　　　

　　更何况，就算一开始你告诉我你的身份，我还是一样……会喜欢你。　　　

　　再后来，在大学校园的一角，月光如水，他捉住我的手，轻轻说道：　　　

　　叶叶，等毕业了，我们就远走高飞。去一个别人都不知道我们身份的地方，永远在一起，好吗？　　　

　　最后，在他的小屋里，他一只手捂住胸口，一只手拉住我的手，虚弱无力地笑着：　　　

　　叶叶，我好不甘心。　　　

　　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做。　　　

　　来不及带你远走高飞。　　　

　　来不及给你披上婚纱戴上戒指，来不及和你生个孩子。　　　

　　来不及和你一生一世。　　　

　　什么都来不及……　　　

　　最后一班船鸣着汽笛开离了码头。江面上层层倒影被揉碎，凌乱地跳跃。彼岸灯火辉煌，夜归的人拖着沉醉的步子，走在凌晨的街头。风声渐渐遥远，世界渐渐模糊。恍惚间只觉得有人飞快地跑上码头，看着渐渐离去的末班渡轮，长叹一声道：　　　

　　哎，来不及了……　　　

　　我微微地笑着。　　　

　　是的，来不及了。　　　

　　永远不再　　　

　　（一）　　　　

　　那个生命中经过的男人，最后的画面，停留在2006年8月一个下着雨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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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幸福生活（18）　　　　　　　　　

　　从我的家里出来，他要走。我说不留一留，他说要回去吃饭，答应了家里人。　　　

　　于是我说，我也要出去，顺路的，送你吧。　　　

　　然后慢慢地跟着他的脚步走下楼。打了车，送了他，又一个人去二沙岛的医院。　　　

　　车门关上的时候他还在看我，那一刻我觉得他的眼睛很黑很温柔。心里就有轻轻地痛。　　　

　　他好像还说了一句什么。大概就是下次再见以后再约之类的。　　　

　　可是终究不曾再见。　　　

　　很久以后还是一直不曾让他知道，那一天我后来去了二沙岛的医院，看望我住院的母亲。那一段时间，每天我都在医院度过。那一段时间，我的生活一塌糊涂，麻木得连眼泪也似流不出。之前那一夜，他的朋友赞我漂亮，其实我又哪有表面上的光鲜。　　　

　　还有，其实那一段路一点都不顺。我凭空兜多了十块钱的的士费。　　　

　　可是比这重要得多的事情我都没有告诉过他，这些鸡毛蒜皮的东西，又何必在意。　　　

　　很久以后的一天，在一家喧闹的食肆，电视机上又突然看见他的脸。那是我在南来北往支离破碎的生活中，停留在这个城市的短暂的一天。后来我走了整整两个小时的路才走回家，只因为想再把从前和他走过的地方走一走。城市那么繁华，在明亮得如同白昼的北京路骑楼下，我突然感觉窒息。　　　

　　然后又过去很多日子。听说他有了新的女朋友，有了新的爱情。电视上他的样子，也越来越陌生。如果连样子都改变，那么回忆也无法幸免罢。　　　

　　而如今我又回到这城市，在那条曾经让我窒息的北京路上班，每天在忙碌间生活。每天在华灯初上时安静地独自走过这条街回家，心再也找不到那种窒息的感觉。　　　

　　还是会有交集。偶尔听说关于他的消息，看到关于他的画面，可是记忆中他的脸，始终定格在那个飘着雨的清晨。　　　

　　不能确定不会再见面，可是见了面又有什么意义。有些话一开始说不出口的，到了最后也没有必要说；有些事情不会改变的，走到了世界尽头也无能为力。　　　

　　尽管在梦里，我常常告诉他：其实我真的没有表面上那么冷漠。我只是害怕被拒绝。　　　

　　我会放手，但这并不代表我很容易忘记。　　　

　　我希望他幸福，即使给他幸福的那个人不是我。　　　

　　我想说的还有很多，可是我都不会说。比这重要得多的事情我都没有告诉过他，这些鸡毛蒜皮的东西，又何必在意。　　　

　　譬如说，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他，我爱他。　　　

　　（二）　　　

　　那一个声音很好听的男孩子，最后的印象，停留在一个暴雨欲来的下午。　　　

　　我在阳台上给他打电话，清洌的空气纠结成风，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我哭了，却不是因为他。　　　

　　电话并不是用来聊天的工具，我以前认为，以后还会那样认为。所以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让他知道，我恐惧，恐惧地拿着电话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恐惧于每天三次响起的〃＋190000〃，恐惧于我空白得像被暴雨来之前的风吹空的心。　　　

　　我说，你去恋爱吧，找一个适合你的女孩子，忘了我吧。　　　

　　我记得他好像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