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夕阳残照。
① 马提尼(Martini),一种混合酒,用两份杜松子洒和一份苦艾酒加冰块
搅和,一般还放一个橄榄或一片柠檬。
“我给您倒点酒吗,先生?”男仆在问。
“不用,谢谢,”他答道。“我等一下匡茨夫人。”
“用不着等啦。”一个声音说。丹尼丝走来了。她伸着双
手走到他跟前。
“肯特,亲爱的,看到你我多么高兴啊。”
他出神地看着她,然后慢慢地说:“我也是一样的,”又发
自内心地说:“一直到此刻,我才真正体会到见到你我有多么
高兴。”
丹尼丝嫣然一笑,探起身子来轻轻地吻了他的面颊。欧
唐奈一时感到有些感情冲动,恨不得一把把她搂在怀里,但他
控制了自己。
她比他记忆中的形象还要美,那满面的春风,秀丽的姿
态,使他屏住了呼吸。她穿的是一件镶着墨玉花边的黑丝绸
的夜服,是不拖地的时兴样式,下身是松放的圆裙,上身没有
肩带,半挂肩头的圆口黑色空花边更加衬托出下面皮肤的白
皙,全身一黑到底,单单在腰间绣着一朵红色的玫瑰花。
她放开了他的一只手,用另一只手引他走上阳台。男仆
走在前头,手里托着一个银制的托盘。上面放着玻璃杯和一
个鸡尾酒搅拌器。现在,男仆小心地轻步退了下去。
“马提尼①已经混合好了。”丹尼丝望着欧唐奈问:“如果
你喜欢喝点别的,我可以给你弄。”
“马提尼很好。”
丹尼丝倒了两杯,递给他一杯。她满脸笑容,眼睛带着温
情,轻轻开口说:“我代表我一个人组成的欢迎委员会,欢迎你
到纽约。”
他啜了一口马提尼,满口清凉,酒是不甜的那一种。“请
代我向这个委员会致谢。”他轻声说。
她和他对了一下眼神,然后,挎上他的胳臂,带他走到阳
台边上那矮小的石栏前。
欧唐奈问:“你父亲好吗,丹尼丝?”
“他很好,谢谢。象个真正的死硬派一样,思想很顽固,可
是身体很好。有时我觉得他把我们都耗死,他也死不了的。”
然后,她又找补一句:“我是很喜欢他的。”
他俩站住,往下瞭望。黑夜已经降临,这是晚夏的一个温
和的夜。纽约刚刚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下面的街道上,汽车
川流不息。柴油公共汽车和焦急的小轿车的喇叭,时或发出
呜呜嘟嘟的响声。街那边,中央公园的轮廓已经看不清了,只
有零星的街灯照亮着园中的道路。再往远看,隐隐约约可以
看到通往哈德逊河的西岸街道;哈德逊河上的船舶灯光一直
延伸到远方,通到新泽西海岸的一片灯光闪烁的城区。往纽
约的城区方向看,欧唐奈认出了乔治·华盛顿桥。桥上的泛
光灯,形成一串银光闪闪的珠链,下面是成排的汽车头灯,穿
过大桥驶向城外。欧唐奈心想:“都是回家去的。”
一阵阵和风徐徐吹拂着他们,他感到丹尼丝紧贴在身边。
她轻轻地说:“很美,是不是?即使你知道在那些灯光下面发
生着错误的、丑恶的事情,也仍然是美的。我爱这一切,特别
是在夜晚的这个时刻。”
他说:“你曾经考虑过回去没有?我是说回到伯林顿去。”
“回去住?”
“是啊。”
“走回头路是不行的,”丹尼丝轻声说。“这是我新学到的
一点。噢,我指的不仅是伯林顿,而且所有的——时间、地点、
人们。你可以旧地重游、旧交重叙,可是那总是和以前不一样
了;你已经离开,你已经成为一个过客;你已不属于那里了,
因为你已经走了。”她停了一下,又说:“现在我属于这儿了。我
不相信我还能够离开纽约。你看,我说的这些,我这个人太不
现实了吧。”
“不。”他说。“听起来,你是非常明智的。”
他感到她的手挎上他的胳臂。“咱们再喝一杯鸡尾酒,”
她说,“然后你可以带我出去吃饭。”
随后,他们到了五马路上一个规矩的、设备和气氛都很
好的“玲珑”夜总会。吃过晚餐,跳了舞,回到他们的桌子上。
丹尼丝问:“你在纽约待多久?”
“我再待三天回去,”他回答。
她侧过头问:“为什么那么匆忙呢?”
“我是个忙人。”他笑着说:“我的病人等着找我看病,医院
里的事情也很多。”
丹尼丝说:“我估计你不在我会想你的。”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脸来,开门见山地对她说:“你知
道,我没有结过婚。”
“是的。”她严肃地点点头。
“我四十二岁,”他说。“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的独身生
活,养成的一些生活习惯和生活方式,可能是比较难以改变
的。或者,让别人看起来,是难以接受的。”他停了一会儿,接
着说:“我打算说的其实就是,和我这个人同居,可能不大好相
处。”
丹尼丝把手伸过去握着他的手说:“肯特,亲爱的,我可以
问问清楚吗?”她脸上带着很轻微的一丝笑容。“这些话会是
求婚的意思吗?”
欧唐奈索性咧开嘴笑了;他觉得自己荒唐地恢复了青春
气息。“现在你既然提到,”他说,“我就说穿了,就是这个意
思。”
一时丹尼丝沉默了,没有马上说话。等她再开口的时候,
他感觉她是在拖延一些时间。“我感到有些受宠若惊,可是,
你有点操之过急了吧?我们彼此终归还不太了解啊。”
“我爱你,丹尼丝。”他的话很简单。
他感到她是在仔细端详着他。“我也能够爱你的,”她说。
然后,她又缓慢地、字斟句酌地说道:“此时此刻我身上的一切
感情细胞都叫我答应你,最亲爱的,我迫切地想用我的双手把
你搂住。但是,有一个轻微的声音在警告我:要谨慎些。你如
果犯过一次错误,你就会感到在重订终身的时候确有谨慎的
必要了。”
“对,”他说,“这我能理解。”
“我从来没有学过现在流行的办法,交一个朋友,很快地
把他甩掉,若无其事,就象吃一片消化药似的。我看这也是我
一直没办离婚的原因之一。”
“离婚手续不难办吧?”
① 内华达(Nevada),美国的一个州,以该州法律规定办离婚甚为简便出名。
“不怎么难。我估计可以去内华达①或者其他什么地方
去办。可是还有另外的问题——你住伯林顿,我在纽约。”
他小心地又问一遍:“丹尼丝,你真是认真说的,不回伯林
顿去住了吗?”
她想了一下才回答。“是的,恐怕我永远也不会住在那里
了。假装没有用,肯特;我非常了解我自己。”
一个服务员拿着咖啡壶走过来给他们杯子里斟上了咖
啡。欧唐奈说:“我突然感到想单独和你在一起待一会儿。”
丹尼丝轻轻地说:“那我们为什么不走呢?”
他要了账单,付了钱,替丹尼丝把披肩披上了。到外边,
守门人叫过一辆汽车,欧唐奈把五马路公寓楼的地址告诉司
机。他们坐好以后,丹尼丝说:“这是一个很自私的问题:你考
虑没考虑过搬到纽约来行医呢?”
“我现在正在考虑,”他回答。
当他俩走进楼里,坐电梯上楼的时候,他还在考虑着。从
丹尼丝提出这个问题之后,他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我不到纽
约来呢?这里有的是好医院;这是一个医学城市。找到个医
院的职位是不困难的。在这里开业也是比较容易的;他的履
历,他在纽约的朋友,都会为他招徕病人的。他问自己:“到底
是什么原因使我和伯林顿结了不解之缘呢?是不是我命中注
定就得待在伯林顿,而且待一辈子呢?现在也许该是换一个新
的环境的时候了。我又不是和三郡医院结了婚,非得待在那
里不可,那里也不是缺了我不行。当然,离开会使我失去一些
东西,会失去一种创业感,会失去那些一起工作的朋友。但是
我已经做出了很多成绩,那是没有人能够否认的。而纽约意
味着丹尼丝。那还不值得吗?”
到第二十层,丹尼丝用她自己的钥匙开了门,欧唐奈原先
看到的男仆已经不见踪影了。
就象有了默契一样,他俩走到阳台上。丹尼丝问:“肯特,
你想喝杯酒吗?”
“等一会儿也许要,”他说着向她靠过去。她顺从地偎过
来,他俩的嘴唇贴在一起。那是一次长吻。他的胳臂用力把
她搂紧,他感到她的身体也在用力贴过来。然后,她轻轻地脱
出身来。
她半转过身,说:“还有好多事情得考虑一下呢。”她的声
音中带着不安。
“真的吗?”这个语气是有些不信的样子。
“有很多方面你还不了解我,”丹尼丝说,“先说一点吧,我
是一个占有欲非常强的人。你知道吗?”
他回答:“听起来那并不怎么可怕。”
“如果咱们结了婚,”她说,“你得整个都归我才行,不能只
是一部分。我控制不了自己。我不能和别人分份儿——即使
和一个医院来分享也不行。”
他笑了。“我看咱们可以商量个折中的办法。别人都是
这样做的。”
她又向他偎了过来。“你这么一说,我几乎相信你这话
了。”丹尼丝停顿了一会儿。“你再到纽约来一趟,最近,好
吗?”
① 赫利克(Robert Herrick,1591-1674),英国传教士兼诗人,以写富
于哲理的田园抒情诗著称。他的描写年华易逝的《及时折取玫瑰花蕾》
(Gather Ye Rose…Buds While Ye May)一诗曾传诵一时。
“好。”
“过多久?”
他回答,“你叫我来,我随叫随到。”
她象是被直觉动作所驱使似的,自然地贴过身子,他俩又
接起吻来,这次情欲更加火炽了。他们听到身后响了一下,通
往起居室的门打开一道缝,露出一线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