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映凡被她忽然这般直白伤人的言语噎得不轻,面色微微涨红。
香芷旋笑起来,透着点儿调皮,“不是有意冒犯你,我只是在想,你对淮南王到底有几分真心。要是对他毫无真心,那么这几年你与他逢场作戏已成习;要是对他一片真心,又不该是你这样的做派。我是居心不良,想琢磨琢磨你的性情,看看你会对哪些事特别在意。”
夏映凡喝了口茶才能回道:“眼下夫人已看出来了,出身是我的弱点。夫人要想让我失态出丑,轻而易举。换个别人,还真不行。”有几个人能像香芷旋这么说话?言语伤人,语气更伤人,恨不得一句话就让别人的心淌血。
香芷旋笑起来,“你要是不利用调香的手段加害宁大小姐,我不会这般无礼。你生母要是没卷走夏家的财产、交给你至为毒辣的害人的手段,我也不会冒犯她。见谅吧。”
“妾身怎么敢怪罪夫人。”夏映凡已经将情绪调整过来,“只是有个不解之处——夫人为何有闲情琢磨我这样一个出身卑微甚至为人不齿的人。我不过是别人手中一粒棋子,有何分量?”
不用别人嘲笑她了,她已开始自嘲。其实用不着,女子之间说车轱辘话有什么意思?香芷旋道:“如果你是棋子,淮南王是什么呢?”
“他?”夏映凡抿唇微笑,“不是这样的出身,他算什么东西?”
香芷旋心头讶然。夏映凡这一刻的眼神透着真切的厌恶。
以为淮南王很可悲,却没想到,他又可悲又可怜。
为一个女子奔忙几年岁月,得到的是什么?他什么都没得到,不再继续失去兴许已是万幸。
忽然间就没了说话的兴致。
三公主肯定不是能让人评价为好人的人,曾那么执拗甚至偏执地为了蒋修染出尽法宝,但是,不招人膈应。
而淮南王与夏映凡之间不论发生过什么,不论谁对谁错,都让她心里特别不舒服。就像是看到蛇一样,膈应,透骨生寒。这两个人连哪怕一丁点儿温暖、温情都看不到。
香芷旋吩咐含笑:“给她找本书,我要去里面歇会儿。”
含笑称是,转头吩咐小丫鬟。
香芷旋走向东侧的宴息室时才交待了一句:“既来之则安之,你今日要晚一些回府。”
夏映凡称是,分外平静。晚一些回府好啊,能晚一些面对淮南王的质问、责难。
她在他面前的那个虚伪的面目,已到了揭下来的时候。
不会再逢场作戏了。不需要,也已不能。
她是棋子,是在夹缝中生存,只为实现一个心愿的棋子。
她手里哪有什么死士。真正算得死士的,是她。早已料到最坏的结局,还是义无反顾。
**
今日,蒋修染又上了一道弹劾淮南王的折子。
这道折子很有趣,与他上一次的折子一模一样,只是又誊了一遍。
皇上要是把对睿王的无名火转移到淮南王头上,很好;要是留中不发,没关系,他昨日已写好十五封这样的折子,往后半个月都有事做了。
最初他当然不想玩儿这套把戏的,可是袭朗对他说:这是袭家的事,你是我表妹什么人?
把他气得不轻。
那厮的嘴要是毒起来,是真能往人心口上捅刀子。
不过后来想想也是,他算是宁元娘什么人呢?对淮南王下狠手的话,宁家要是有所察觉,那群长舌妇想必又要找到西山别院去扰得她不得清静。再者,问过袭朗的安排之后,真挑不出个不是,也只好消停了。
谁叫他惦记着人家的表妹呢?缺理。
道理是明白,每每想到那句话,还是恨得牙根儿痒痒,心说袭老四的命怎么就那么好?老天爷怎么就不让他尝尝深陷儿女情长的苦呢?真是不开眼。
到了下午,蒋修染发现,自己那十五道折子好像是白写了。
皇上用过午膳之后,就把淮南王唤到了御书房,发了很大的火气。
宫里相熟的人跟他说,皇上这次是当真动怒了,将龙书案上的一对奏折、账册一本一本摔到了淮南王身上。
蒋修染琢磨了一会儿,又问了宫人几句,笑了。
折子没白写,明日继续递添柴加火就成。
皇上发火,另有原由。
比起蒋修染的好心情,淮南王像是置身于噩梦之中。
也不知是谁做的好事,竟将他这几年来私下做生意谋财的事捅到了皇上面前。
到了皇上嘴里,谋财变成了大肆敛财、居心不良,还将一本本账册摔到了他身上。他倒是想看看账册,心里已慌到了几点,如何也看不清账册上都写了什么。
父皇的咆哮在耳边回旋,他只能意识到一件事:这一次,母妃怕是都要被他连累,少说也要被父皇冷落一半年了。
而母妃被他连累之后,少不得要将怨气撒在他头上。
该生气。他不争气,自幼就不争气,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可他就是想争气,又能争到什么?母妃便是再得宠,到底不是正宫皇后,怎么样也轮不到他建功立业——锋芒越盛,怕是死得越快。
他不知道是如何离开御书房的,走在宫中甬路上,才想起夏映凡一早就去了袭府,不知她有没有被刁难。
再抬眼看看天色,惊出了一身冷汗。已时近黄昏,不管宁元娘那边的事情得没得手,此刻夏映凡都必须要回到王府,否则,怕是九死一生。他已惹得父皇暴怒,眼下除了她,没人会给她丝毫的照拂。
他疾步走出宫门,上了马车,厉声吩咐车夫:“回府!”语声刚落就改了心迹,“不,去袭府!”先到袭府看看情形,夏映凡不在,便是已经回去;若是还在,便是被扣下了。 两人对视一眼,蒋修染问袭朗:“你想到了什么?”
“大抵与你相同。”
随后,两人将赵虎、阿东唤到近前。
袭朗用下巴点了点那几盆花,“没试过是不是含毒?”
“一直都想试试,只是……”赵虎险些冒汗,“不知道该怎么试。取了此花汁液,从外面捉了小猫小狗过来,但是,大小姐不允。”又道,“现在这儿又多了两只猫、两条小笨狗。只要我们要动这花,大小姐就担心我们要祸害猫狗,已不准我们乱动了。”
袭朗与蒋修染俱是嘴角一抽,转念想到身边人或意中人的确是至为喜欢小动物,也就释然。
这时候,宁元娘走进门来,看到蒋修染,稍稍一愣才上前行礼。
袭朗对她说道:“等会儿我要带走一盆风信子。”
宁元娘点头,“好。但是……”她怕这花有剧毒,也怕他会祸害猫狗,那样的话,四嫂知道了肯定会难过的。
袭朗一笑,“啰嗦。”看一眼蒋修染,“你跟他说说经过。”随后示意赵虎,到门外说话,“找个要处置的人试试。”
赵虎称是。
之后,袭朗询问详细经过。平时有什么事情,除了继母、香芷旋,他只愿意听跟随他多年的手下细说原委。这些人抓到的重点,恰恰都是他会留意的。别人往往做不到这一点。至于室内那两个人么,这段日子“遇见”几次,不是陌生人了。
一面听赵虎说话,袭朗一面回头看了看里面的两个人,他笑了笑,踱步至别处。
室内的蒋修染则在说着试毒的事儿,语带戏谑:“猫狗不行,你不会让他们捉老鼠刺猬之类的试试么?”
宁元娘一听到他说的那两种东西就皱了眉,忍着没抓额头。小时候见过家里后园避鼠的猫,淘气戏弄老鼠,遛狗时见过刺猬。都是让她觉得很不好看并且只求不再看到的东西。她不好说他什么,只是略带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岔开话题:“依蒋大人所见,此花有没有毒?”
蒋修染点头,“有。保管你服用之后香消玉殒。”
“……”宁元娘心里直叹气。
蒋修染笑笑地凝视着她,“地锦要你用此花做养身的糕点,说的理由是什么?”
宁元娘视线落在盆景上,“还不是说此花能够养颜,可以让肤色更好,都是这类说辞。”这样的理由,最是能够打动在意容貌的女孩子。
“怪不得。”蒋修染看着她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小扇子似的,让他很有一种抬手碰触的冲动,错转视线,才敛起心神,言归正传,问起自己关注的一些细节。
宁元娘一一据实回答。
蒋修染问完之后不再逗留,“你离这东西远点儿,我还有事。告辞。”
宁元娘曲膝行礼。
蒋修染出门之后,对站在西面树下的袭朗道:“我要回府查一件事,随后再去你府中商议正事。先走一步。”
“行。”袭朗这才回到花厅,并没落座,遣了下人,笑着打量宁元娘一眼,“元娘啊。”
“嗯?”宁元娘抬眼看着他,看不出他和煦的笑容里是怎样的情绪。
袭朗慢条斯理地道:“要是你不反对,来日就嫁他吧?”
宁元娘怎么也没料到他会说及这件事,腾一下红了脸,“四哥……”
袭朗轻轻地笑着,“我不反对,你如意才最要紧。这一点我得跟你说清楚。走了啊。”之后漫步出门,回了府中。
蒋修染过来之前,袭朗得到了消息:杏仁香的风信子含剧毒,毒性堪比鹤顶红之类,并且,人服食之后,几息的功夫就会毙命。人身亡之后,看起来就如同忽然间睡着了,并不会因为毒发变得面目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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