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看着京城吧。好像是正北方。
“原来你不仅在意生死,也会思念亲人哪。”
“我说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5、冬末 。。。
”
“那为什么不回去京城看看?”
“没必要。父母早亡,而兄长没有闲暇。何况,”吴钩顿了顿,“在族谱上,我已是个死人。
“啊?!”
“祖上定的规矩。男丁入族谱。我不是嫡子,而且残废之人从族谱中除名,”吴钩苦笑着扬了扬宽袖,“只是因为为国杀敌立下战功,才留下名字。我现在已是个死人,大哥也不能多余我联系了。否则在族里会招人诟病的。”
“我现在大概也不能再去祖坟祭拜了吧。”
“你只能一辈子待在这里?不会觉得不值得不公平吗!”
说不清的惋惜、失望与愤怒。
——此时子衿还是个孩子。志在天下的孩子。
只看得见鸿鹄展翅鲲鹏扶摇的飞扬神采,看不见大地的另一头,士子们的状元红浇不息的狼烟烽火,佳笔华章写不尽的民生多艰。
于是,只想着在某一日,站在最高的庙宇,指点江山。
于是也就为吴钩不值——边关有什么好的。他总是看着漠北的方向,总是说着那夹在富饶的国土与水草丰美的异地间的城头。粗犷的战歌,悠悠羌管,数不尽流逝的华年。全都葬在着吞噬着所有美好的重城。
为国杀敌的壮志,也在将兵刃刺入敌人或是自己胸腔的刹那,全部碎落。
兵丁,百姓,孤城,全都被飒飒寒风剥蚀,垂老欲死。
此时子衿还是个干净的书生。从数卷史册几沓薄纸上读来的诗句飘然掠过耳边。
他也远不会想到,十年后自己跪在上一刻还驰骋飞扬的疆场上,荒原中,血泊里,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青帝,我国古代神话中的五天帝之一,是位于东方的司春之神,又称苍帝,木帝。也是百花之神。所以说走在满巷桃花中的吴钩如同青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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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花灯 。。。
春联伴着朱门褪去颜色,柔风和着疏雨迷蒙三生。
热闹悄无声息地涨落。
春节过后不久,是放河灯的日子。
乡里的风俗稍有不同。三月末四月初的时候,月上柳梢,把涂了蜡的莲花灯放入河中,顺着水流飘远,祈祷此生平平安安,无疾无灾。
子衿央着手巧的小妹做了两盏精巧的河灯,提着去找了吴钩。
吴钩应着声出来,看了看,又回头折了两段蜡烛。
“哎呀,这样的衣服不行!放河灯是乡里最热闹的事情之一,要穿最好的那件衣服。你就入乡随俗了吧!”
吴钩只得再回屋换了件衣服。
子衿满意地点头,领着他往河边走。
“别说我是穷讲究。你看他们。”
“难怪。”男男女女都穿戴得正式而华丽,明花暗纹,金锁玉佩,儒冠雪柳,晃花了人的眼。
河面上罕见的没有画舫游船,怕水波惊扰了点点花灯。
“扰了花灯惊了河神,折了人家的福寿,可是要遭报应的!”大人吓唬着孩子,拉住他准备往水里投石头的手。
走在前面的女孩子看准了,投下一块绣着自己名字的香帕。有的公子捡起来,两人便喜笑颜开;有的不解风情或视而不见,直直的走过去,女子便黑了一张俏脸。
吴钩跟着兴致勃勃的子衿。
两人难得穿的华丽,都是薄蚕丝罩着绣了暗纹的长衫,扣了玉石,在灯火中显得无限风流。
有女子擦身而过,触碰到吴钩空空的袖子时,又讪讪地歉然一笑。
吴钩很不自在。
边关无论是男是女都是刚强豪爽的。
他见过的胡人女子都可骑马射箭,有的甚至随着父兄上战场。
他想起俘虏中的女子,狼狈,肮脏,用厌恶痛恨的眼神瞪着他,神情仍是不屈与刚毅。
然而中原的女子弱柳扶风,簇楚争艳,如瓷器般易碎。
从边关回来,朝廷赐下的与兄长给的金银已足够他衣食无忧,娶个女子自然不难,虽然,身有残疾。
只是倦了,厌了。
在边关,为家为国,只知生死有命,哪管儿女情长?
他习惯了当个孤独的将领。
无牵无挂,只有一匹战马,一把剑,简简单单。
更何况,从边关归来,他将自己当做逃兵中的一个。
他人还在边关拼命,离家舍业,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独享天伦。
所以他对女子甚至是有些惧的。
他轻轻拽住子衿的袖子,拖着他向更远处的河口走去。
“吴钩,这种节日可是‘小七夕’,你就不再看看?怎么反而往人少的地方走!”
吴钩也无心跟个半大的孩子分辩,只扬了扬右边的衣袖。
宽大的袖摆在右肘处突兀地弯折,子衿讷讷道:“抱歉……可是你真的不再考虑了?中原虽忌讳,呃,残损,但乡里的
6、花灯 。。。
风气并非……”尴尬生硬地转了句,“你不会真的对脂粉过敏吧?”
吴钩哭笑不得:“不是这个问题。”
“古人有言:‘敌未灭,何以家为’。我不能心安。”
子衿于是闭口不言。
人渐渐稀疏。远离了最热闹的那条灯河街,更上游的河道两旁已几无人迹。
偶尔有一两只河灯孤零零地飘过,汇入远处灯火通明的潮涌中,想必是远处半山的人家放的。
子衿看到一处石阶,便拉着吴钩走了下去。
微凉。江水涌着细微的浪潮,拍在石阶上,泛起一层层白沫。
最下面一层石阶已经生满了青苔,湿透了水。
河边的垂柳生了嫩芽,长长的柳丝垂入水中,拨出一环环涟漪。
无端心动。
吴钩突然觉得江南水乡的月夜很美。
今夜尤甚。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对残疾的歧视很严重,吴钩这样的人也会被嫌弃,不过衣食无忧,相貌好,娶妻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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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放灯 。。。
子衿拿出河灯,从吴钩手里接过蜡烛,放进河灯里固定。
火石擦出微光,红烛零零地滴下蜡泪。
吴钩难得有了雅兴,轻吟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灯市如昼,月上柳梢。虽不是元夜,也非佳人有约,用在此处倒也应题应景。
两盏河灯被子衿放入江中,随着流水飘荡。
子衿看着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烛焰,有些紧张地拉着吴钩许愿。
“希望来年幸福平安。”
吴钩笑着看他。孩子的心愿如此简单。他也低下头,却想不到要说些什么。
更何况江南的一盏河灯,风吹水流间顷刻便散了的烟火,又怎可能庇佑一生平安。
子衿看见他不以为意的神情,推着他道:“一年也就放一次河灯,听说心愿可以被河神听到。许愿不能太贪心,不过大家放了灯你又不许愿不也是吃亏了吗!”
吴钩失笑。为了什么祈愿呢?自己了无牵挂,更不信江南的河神能管凡人心愿。
众生芸芸,神祗岂顾记取两个凡人的生死年华。
他想了想,还是笑着说:“希望江南的河神保佑子衿平平安安,愿望成真。”
子衿呆了片刻,突然有些想哭。
他想起很久以前,也有一个老人,在放河灯的时候说,希望子衿平平安安,愿望成真。
那个是庶出的叔爷,整日撑着长篙在江流中漫溯。每日他在河边等着老人给自己提来很远的水市上才卖的糕点。
老人到了,他便跃上船,鼻端飘过糕点的甜香混合着青草清新的味道。
家里没有人关心这个将孤独终老的庶子,子衿却爱粘着他。
因为每年放河灯的时候,老人都会对着漂远的河灯反复念着:希望子衿平平安安,愿望成真。
吴钩拽了下子衿,看他猛地回身。
“你自己呢?”
“我现在过得不错了。难道还要叫他把我的手臂再变回来么?他应该管不到江北吧。所以不如让他实现你的愿望喽。”
子衿瞪他一眼。“你不会让我叫你大哥吧?这里不兴结拜那一套。”
吴钩哭笑不得。怎么会有这么不知人情世故的孩子?
“你放心吧。你好意思叫我还不好意思听呢。我应比你父亲年长。”
“贵庚?”
“三十六。”
“……看来不只是江南的水养人。”
风渐渐地盛了,吹得河灯一直打晃。烛焰忽然灭了,子衿顿时有些慌乱地弯□,试图去勾起河灯——“河灯是不能熄的,不然愿望就……”
落水声。
吴钩看着河面泛起的巨大浪花,呆了一瞬,本能地就也跳了下去。
三月末的水真的很冷。刺骨的凉让人睁不开眼睛。
吴钩试图用手划拉着水,却根本不能着力。
他自嘲地想,都知道自己不会水了干嘛还跳下来?应该大
7、放灯 。。。
声喊人吧……何况单臂也捞不起子衿……
错乱无力的感觉狂涌而来,他想起那个有着圆脸蛋的战士,为他提刀开路的步兵,倒在他面前的战马,白色的光点,仿若边关如霜的寒月——
意识渐渐沉没。
子衿黑着脸从水中拖出吴钩。
本来,江南的男子哪个不会水?别说是这两人高的河道,就是近长江的水网自己也不怕。方才自己才从泥水中挣扎出来,吴钩便从“天”而降,砸得自己脑袋裂开一样的疼,而且他明显是忘了自己才不会水!
结果,自己都快窒息了才把吴钩拖上来,河灯也不知道被冲去了哪里——或者,沉进水里了?
老人们说,河灯是不能熄的。河灯要平平安安地飘到河神面前,愿望才能达成。
子衿懊恼地拍击着水面,一边把吴钩的脚也推上去。
听见吴钩的呛咳声,这才放了心。
吴钩缓了缓,伸手将子衿拽上了水面。两人坐在阶上喘气。
夜里的风愈加盛了,远处的笑语也更加清晰。
各家用自制的灯箱串成长龙,微光影绰,看不分明。
吹奏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