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用自制的灯箱串成长龙,微光影绰,看不分明。
吹奏敲打的乐声,喜庆欢腾的声音不比以往的柔软精致,反而有些粗糙简单。
两人听了片刻,相互看看,无奈认命,迎着夜风往回走。原本华丽的衣裳全湿了,泡了水又贴着身体,沉重而冰冷。
作者有话要说:想吃江南的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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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副将 。。。
进了家门,吴钩去烧热水,子衿去找取暖的东西来。
三月末已不算初春,所幸吴钩家里多备了些煤,烧起来身上见暖。
不多时吴钩搬了大桶来,自己一盆盆把热水倒进去。又让子衿到院里水井打了些冷水,掺进热水里。
两人将就着跳进了大木桶,吴钩本想就着热水把衣服一并泡了,被子衿瞪了一眼,只得先把衣服脱了,放进一旁的盆子里,才进了大桶,冷得牙关打颤。
子衿有些好奇地看着他身上的伤痕。一道道交错的,成片的,还有些年深日久,只看得见一些泛白的颜色。大腿小腿上都是伤疤,手臂上甚至有对穿的箭孔痕迹。
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经过西北的风霜刀兵历练出来的体魄。
吴钩看了看自己的伤疤,仍是不以为意地笑。战场上刀剑无眼,朝廷虽有火药,却不能大规模地使用。
箭矢满天,兵器反射出的冷光晃花了人眼,血色似乎要铺满曾经灰黄的沙土。
在那样的地方,有命活着已算幸运。
常常是脱去战甲,汗水混杂着血水,草药整片地覆盖上伤口,痛至昏睡。明朝又该拔营或是迎敌。
城墙上的砖瓦是士兵们最爱的东西,进了城便代表着可以休整两三日了,养精蓄锐。
即使是自己,看到城墙也有种心安的感觉——
直到那场大战。
他苦笑着睁开眼。
子衿已经穿整齐了,握着一头湿发烤火。在幽幽的灯光下,少年的脸光滑美好,还未生出或刚毅或沧桑的轮廓棱角。吴钩想,自己或许是羡慕这个孩子的。
他以后的道路,应该与自己截然不同吧。江南习文,江北尚武,何况他虽没有多问,却看出子衿家里不是一般人家,应该是书香门第。他再过几年大概就会在京城的酒楼喝上一壶状元红,成为……大哥那样的人。
“今天我们惨了。”子衿的声音。
吴钩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每年就放一次河灯,是不能熄灭的。不然愿望就不能达成了。而且,放河灯的日子是不能下水的,否则是会惊扰河神的。”
吴钩倒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风俗。“惊扰河神?可是我跳下去的时候,一下子就栽到河底的淤泥里去了啊?河神不会住在这样的地方吧!应该住在更深更远的江流里……”
子衿看着吴钩困扰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开玩笑而已!江南的水我们谁没游过?又有哪个见过河神了?我命由我不由天!”
“只是兆头毕竟不好。反正,今天我是不能进家门了。让我睡这里吧,要是家人知道我落水了,就惨了。”
两人抵足而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子衿迷迷糊糊地说了句,吴钩,你做的床实在太硬了。
吴钩也迷迷糊糊地答了句,我以前
8、副将 。。。
都是睡地上的。
第二天子衿醒来,发现吴钩躺在地上……“哎,忘记说了,我睡相不太好。”
他把吴钩搬上床,伸了个懒腰,推开门出去。
天色尚早。灰蓝色的布景安静而柔美,偶尔有一两声鸟儿的叽喳传来,划破落花无声的世界。
“燕子就要回去了?”身后传来吴钩的声音。
“已经四月了。燕子早走了吧!”
落寞。子衿回头时只看见吴钩这样的表情。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子衿忽然觉得,那座西北的城池,那片荒凉而广袤的疆域,不仅牵扯着吴钩的思绪,还有他的骨,肉,血脉。
“今上主战不主和,西北的失地迟早会收复的。”
一年前先皇在签订和议书后三月身亡。原本西北胡人蠢蠢欲动,而庄泽将军死守西城半月,胡人兵疲粮尽,只得后撤。只可惜两场战争中将士伤亡无数,跟随庄泽多年的副将也受了重伤,今上重赏其家人,准其解甲归田,免赋税,享俸禄。
“那个副将,好像姓吴?”子衿忽然想起,惊讶地转头望向吴钩:“难道是你?!”
“嗯。”
“啊……毕竟已经三十六了,不过跟随庄将军多年,还是算年青的将领呢。”
虽说少壮入军是常事,但西北戍边将军的副将是可以调动三万兵马的实职。大多数军人一辈子过着戎马倥偬四处奔波的行军生涯,却只能止步于千夫长罢了。
“若是文武状元,朝廷会酌情赐予五品以下的官职。”
“原来如此。”子衿有些羡慕,又有些说不出的豪气。
“吴钩,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和你喝上同一杯状元红!”
作者有话要说: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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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生辰 。。。
“少爷,后日便是您的生辰了。”书童欢快地说着道贺的话。
子衿看着镜中的自己。黄铜的质地,镜子再光滑也只能看个大概。
“少爷,这里这里。”小仆端来盛满水的铜盆。
十五岁是重要的生日,束发。
家里的长辈几乎都到了。在堂中,道贺声寒暄声不绝于耳。
子衿觉得烦躁。自己是这个家族期待着的孩子,于是这个生日也成了一种必行的节日。
家里男子十五岁后必须考上功名。尤其是嫡子,十五岁之前或可放任,十五岁后几乎完全不得自己做主。
家中虽未出过多少大官,却是士子遍天下。这样的族规也就流传下来。
只是这一代的长辈似乎有些贪心不足,而希望自己“有出息”。
试完衣服,子衿仍是从后门溜去了吴钩家。
院子里有茶香,这对吴钩来讲是件难得的事。
说不出名字的偏甜的茶里放了青梅,杯子旁还有一叠冰糖。
子衿欢快地坐在石桌旁,吹凉茶喝了一口。
“不过瘾。这样的茶应该用碗喝。”
吴钩笑着说:“我以为江南的茶必须用杯呢?”
“什么规矩。风雅的东西从来就不是茶。”
“我刚刚被那套衣服压得都喘不过气来了。又不是女子及笄,有什么好庆贺的。”
吴钩笑着想到自己的十五岁束发。差不多吧……不过那时父母已亡,兄长还是个京城里极平常的四品官,几乎没什么人来家里庆祝。兄长却仍是郑重地做了衣服,按着规矩一步步地来。
自己小声叫着累,就见兄长黑了脸,红了眼眶。
从那时起,懂得了世态炎凉,与兄长的关系也渐渐由亲近变得疏远。
“要是父亲还在,他一定会把你揍得下不了床,还由得你在这里放肆……”兄长如是说。
吴钩看着与年龄不符的抱怨着的子衿,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为什么没有去学堂?”
“啊?”
“你家里是江南的望族吧,我记得刘姓多出士子举人……为什么没见你上过学?”
“我已经通过乡试,现在是解元了。别看不起人!”
“你是那个‘神童’?”吴钩不由得用有些好奇的眼神看着他,“可是他不是云阳府的小公子么?”
子衿的神色顿时有些黯然。“我们家是上一代分出来的旁支。大伯家的孩子不成器,前岁纵人行凶丢了刘家的面子,后来我中了解元,才猴急地逼得父母把我过继了去。名义上是云阳府的少爷,不过家中只有一个妹妹,所以我还是在这里住。不过迟早还是要离开的。”
吴钩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实在不像是少年老成的人啊——我还以为你在考童声呢?”
笑闹一阵,院子里渐渐静了。风从花架中,茶杯旁掠过,偶
9、生辰 。。。
尔吹动浮在水面的茶叶。
隔院传来依依呀呀的管弦声,偷得浮生半日闲。
“吴钩,你明天能来吗?虽然不是冠礼。”
吴钩苦笑。“十五岁的束发虽比不上加冠,也是重要的仪式。你家人应该不会让外人——特别是我这样的人,”他摆了摆右边空荡荡的袖口,“出现在你的生辰上吧。”
一时无话。
子衿的样子极委屈。“其实我一点也不想满十五岁。人情,事故,功名,一样一样全是够讨厌的。”
“可是我不想——”稚气的话语,子衿突然红了脸。
吴钩大笑道:“娶妻生子?”
“嗯。我记得以前学堂有一个大我几岁的人,他一直没考上功名,家里就逼他先娶了妻。之后忙里忙外的,学业就这么荒废了,现在整个人看不出一点二十岁的样子,就是个中年人了。”
“我不想这么早开始操持家务,变得像他一样。”
“而且……娶妻很麻烦!”子衿想到方才小仆念的琐事,又恢复了稚气的表情。
“你想想么,那些闺中小姐讲究的很,娶妻的时候又只看面相八字,要是我一揭开盖头看见一张这样的脸——”子衿夸张地做了个鬼脸,“那怎么办?”
“怎么能以貌取人?娶妻娶德。只有小鬼才会这样揣测嫌弃过门的女子。”
“要是我,就要自己喜欢的!那才能谈以德识人。怎么能找个自己不认识的。”
“不过,还早着吧——反正家里的规矩是考上功名前不得近女色。”
“挺稀奇的。”
“据说是怕玩物丧志。在家里,酒色财气都是一样的,浅尝则可,不得耽溺。犯了族规,譬如我那个堂兄,就得行家法。虽然我大伯凭着嫡子的身份保下了他,只紧闭了半年,但还是惹得许多族叔族人不满。”
吴钩惊奇道:“按你的行事,整天跟我这晃荡,怎么还没被打成平板?”说罢,自己也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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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生病 。。。
子衿瞪吴钩一眼:“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