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房间里真是死一样地寂静。
该失望的,都失望吧,该破灭的,都破灭吧。
即使是儿女,其实,也,都是陌生人。
那天傍晚,朱思潭看着火车远去,这根喘着粗气大吼大叫的大铁链把压在他心头最大最重的一块石头给拖走了,虽然他心上还有好多好多块石头,但好歹弄走了一块,弄走一块是一块吧。
上了回程的士,他四脚摊开,把自己彻底地摊在了座位上。
车开得很快,的士司机赶着要去交班,朱思潭只看着迎面一辆又一辆的车向他冲过来,如同这些日子以来生活里的变故,他几乎要被这些猝不及防的坚硬无比的钢铁玩艺儿给撞碎了。
这几天,他老记起报社的一个姓张的老摄影师,几十年如一日地拍领导开会的题头图,单位人也不大看得起他,评差了一个等级,少算一张小图,十块钱也去和编辑争。
退休那天,抱着好几个纸箱子,怪沉的,也没人送他。
朱思潭心一软,就主动送他出门,以为这么多东西他会叫个的士,谁知他推来一部二八凤凰,绑好东西,临上车的时候,突然停下来,对朱思潭说:“小朱啊,我和你说句心里话,人这一辈子啊,它就是忍辱负重,它就是忍辱负重啊!”
一别腿,蹬车蜿蜒而去。
朱思潭愣在原地,半晌无言。
为什么老天爷要人类生儿育女,它就是要弄一个东西拴住你,让你飞不起来,走不掉,逃不脱,它让这个东西使你吃尽苦头,却心甘情愿,人是什么东西,就是一个贱东西,不让他吃点苦,他又怎么能珍惜那一点点的甜。
手机响,朱思潭一看又是乌啦啦的。他顿了一下,迅速把手机翻了个个儿,把电池给卸下了。 明天早上要去给宝宝挂个中医号,中午还要到龙洞去拍片子,下午四点要送宝宝去看中医,而自己,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日子里,哼,爱情,爱情它算个P,它比空气重,它比二氧化硫轻,它能干些啥,它能让常教授的脸色变好些吗?它能让父母亲的话好听吗?
他好累啊。
这三个多月以来,朱思潭觉得自己被打碎了又重新活了过来,他再也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生活如溃散的乱军,马蹄子人脚掌子车轮子枪栓子全都胡乱地重重地踏在他的身上,把他踏成一块溜光的马口铁。你们就踏吧你们踏吧!你们就踏吧你们踏吧!你们就踏吧你们踏吧!反正,老子他妈的现在什么也在不乎了!
《女人是比男人更高级的动物》23(2)
这一天夜里朱思潭的小灵魂升上半天,恨恨地对着躺在床上的人形马口铁说。
《女人是比男人更高级的动物》24(1)
朱思潭这一睡就睡了十二个小时,下午五点一直睡到凌晨五点,他被一阵吱吱咯咯古怪的声音给弄醒了,像小松鼠牙齿与榛子的磨擦声,慢慢的,他苏醒过来,睁眼一看,乌啦啦躺在旁边,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
朱思潭把胳膊搂了过去,“怎么啦,宝贝!”
乌啦啦扑进朱思潭怀里,放声大哭,朱思潭一时摸不清风向,“怎么啦,怎么啦!”
“思潭,你到底爱不爱我,爱不爱我?!”
经过长达三个小时的爱不爱我的讨论,朱思潭果断地用他健壮的身体回答了这个问题,最后还答应乌啦啦:今天晚上到乌家去吃晚饭。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顿饭带给他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侮辱。
“小朱啊,今年多大了?” 乌爸爸笑咪咪地问。
“三十一”
乌爸爸想,嗯,年纪不小了,大女儿好几岁呢?也好,能照顾女儿。
“家在哪儿的?”
“湖南。”
“爸爸妈妈身体还好吧?”
“身体一般,妈妈原来是人大主任,现在退居二线,爸爸是市总工会的,也退居二线了。”
乌爸爸心里一沉,喔,是小官僚,小城市的小官僚特别不好打交道,恐怕女儿不能跟他们过,也好,以后小两口就跟我们过吧!
“我看着你特别眼熟,我们见过吧!”
“是啊是啊,我上半年在美术馆开过展,还是您给我们剪的彩。”
“喔,喔,是的是的,我有印象了,你拍得不错,后来还去香港开了展,是不是?哈哈哈。” 乌爸爸一边笑一边想,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可是,可是他的印象里,那些摄影师全都是中年男人啊,乌爸爸从饭桌退到书房,琢磨了几分钟,打电话给大江日报的副主编:“老刘啊,我是老乌,跟你打听一个人……对,就是那个小朱,了解一下他的情况……喔,什么,他是结婚了,他爱人刚生了孩子。” 乌爸爸一时觉得五雷轰顶,这,这算哪一出啊?
怀着满腔怒火冲到客厅,看着自己的妻子还和那个坏人谈笑风声,头顶发热。“小朱,你来,我问你一个事儿。”
朱思潭一看他的脸色,什么都明白了,闹了半天,啦啦根本就没有摆平他家里人,可是,这种情况叫他说什么好呢?他站起身,看着他。
“小朱,我知道,你想当一名艺术家,我也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但是当一个艺术家,要有良心,要有起码的良知,不然,他就成为不了一个艺术家,他的艺术就是坏了良心的艺术。”
这话说得,朱思潭面红耳赤,谁没良心了,谁要出名了,谁想巴结你了:“乌馆长,你说得对,可是我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我还是有点良心的。”
“如果你还有良心的,我觉得第一件事,你就应该回去照顾你的妻子,而不是坐在这里,勾引年轻无知的少女,欺骗她的家庭。”
朱思潭的面子已经被对面老男人的怒火中烧成了一块红通通的生铁,快要熔掉了,为了不熔在乌家,他迅速把椅子一蹬,扭头就走。
一桌子的菜,热腾腾的。热腾腾的肉丸子,热腾腾的蒸鱼块,热腾腾的烩猪肚,热腾腾的小炒肉,热腾腾的粉条,热腾腾的豆苗,热腾腾的羊肉火锅,热腾腾的乌妈妈亲手包的白菜香油饺子,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一客厅热腾腾的东西,全都,凉了。
下楼的时候,朱思潭听到楼上呼啦呼啦一阵乱响,杯子碎了,碗碎了,花瓶碎了,玻璃台碎了,好多东西都碎了吧!
朱思潭心痛得厉害,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自己怎么这么不是个东西,一走到哪儿,哪儿就乱成一团,妈妈的,爸爸的,程小东的,自己的,吉榕的,吉榕妈妈的,还有乌啦啦,乌爸爸的乌妈妈的。
高级公寓是没法再住了,乌爸爸已经发话了,立即搬走,乌啦啦也不简单,她由一个百事不理的大小姐迅速变成精明能干的小主妇,看房子找房子搬家,三天之内,全部一手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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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是比男人更高级的动物》24(2)
大年三十的晚上,朱思潭从吉榕家里出来,小小的一室一厅摆得整整齐齐,沙发电视漱口杯一样不少,居然桌子上居然是满满一方桌菜,咦,慢着,这只方桌子不是桌子,原来是一只大大的长虹电视纸箱。
“你拾的。”
“嗯,楼道里有人扔出来,我就拾了。”
“真不了起。”
十二点的钟声响过,小两口洗漱上床,和和气气安安静静闲话家常:这房子怎么不吵了,这房子不是临街么,我们第一次来时不是特别吵么?”
“你糊涂啦,今天是大年夜啊,哪有车啊!”
“喔,是啊。”
“而且,你看窗户上,我蒙了什么?”
朱思潭一看,原来她把自己的厚棉毯给钉到了窗户上,“想不到平时看娇里娇气的一个人,还蛮能吃苦的。”
“那当然……你知道我爸爸为什么把我取名为乌啦啦吗?”
“不知道。”
“我爸大学是日语的,当时日本有一匹赛马叫HARUWURARA;用日语读出来就是哈卢乌啦啦;据说马主为这马起的名字很有诗意,在日语中哈卢是春天的意思,而乌啦啦则是“晴朗的”、“风和日丽”、“天朗气清”、“词典上有”“艳阳天”的译法,若写俳句,这五个音节,刚好入诗。爸爸说这只乌啦啦自出生那天起,命中注定就要把失败当成家常便饭,它的过于矮小,就算练马师用尽方法悉心照料,但是做为一只屡败屡战的马,可是乌啦啦每场比赛都用尽力气去跑,永不言败,日本人觉得这种精神很可贵,所以这只马也很出名,我爸爸给我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遇到再多的困难,我也不退缩。”
“原来你的名字还有这个意思啊!”
“越是难,我越不怕。那么多人说不要我和你在一起,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我现在口袋里只有十五块二毛钱,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怕。”
朱思潭笑了笑,“我口袋里也只有一百来块钱了,明天还要去买奶粉,可能一分钱也没有了,你还是不怕吗?”
“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朱思潭把她抱紧了一些。
“小丫头,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嗯,我当然有怕的,我就是怕……怕……就是怕你不爱我。”
“我当然爱你。”
“真的吗?”
“真的。越来越爱。”
“那你爱我还是爱吉榕?你更爱谁一些。”
“嗯……这个问题不好答。”
“怎么不好答,那你就是爱她多一些。”
“……我爱你,可是我对她的感情也很深,怎么说呢?”朱思潭抱着怀里的小女人,开始漫无边际地自言自语。 “有一天,我做梦,你别笑话我,我梦到你们俩撞到一起,你打了她一巴掌,我非常生气,就上去打了你一巴掌,你哭了,这个时候我发现她拿了一支枪来,字弹像黑客帝国一样慢慢射过来,那一刻我没有一点犹豫,拦在你前面,那颗射出的子弹打到我心脏里,然后我就痛醒了……你说吉榕有缺点吗?好像没有,除了任性一点,心眼挺好,她这人太粗心了,太丢三拉四没心没肺了,有时真的让人挺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