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当时是哪一天,记忆中整整一周的时间流失了。卡尔·维斯帕在她的病房里一坐就是几天,夜晚就睡在她床边的椅子上。他让她的四周围满了鲜花,让她看到怡人的景致,听到温柔的音乐,让她享受到足够的止痛药物和私人护理,而当她可以进食时,立即送来了精美的食物。
死亡拼图(三)(12)
他从来没有问过她那晚的事,实际上她也提供不出任何细节。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他们交谈了无数小时。他给她讲了很多故事,多数都是描述他作为一个父亲的失败之处。他利用自己的关系在第一个夜晚就进入了她的病房,他贿赂了保安——实在有趣,医院的保安公司居然被犯罪集团控制——就这样坐在了她的身边。
别的家长渐渐开始尾随他的脚步。很奇怪,他们想围绕在她身旁,仅此而已,这样就会感到安慰。他们的孩子死了,而格蕾丝仍然活着,对他们来说,仿佛他们永远失去的儿子和女儿的一部分灵魂留驻在她的生命里。这种想法当然没有道理,但格蕾丝觉得自己似乎能够理解。
这些心碎的家长们谈论着自己死去的孩子,格蕾丝安静地听着,觉得这是自己起码应该做到的。她知道,这种关系可能不大健康,但是她没有办法拒绝,而且,格蕾丝没有家人,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她因受到这样的关心而振作起来。他们需要孩子,她需要家长,但事实并非如此简单——互相在对方身上寻找替代品并不让人觉得舒服——可是格蕾丝不知道怎样解释才更加确切。
豪华轿车向南驶上了花园之州高速公路。狼牙打开收音机,一首古典音乐飘然而出,是一首小提琴协奏曲。
维斯帕终于开了口:“你当然知道,周年纪念日就要到了。”
“我知道,”她回答,尽管她尽量忽略这一天的来临。十五年了,波士顿那个恐怖的夜晚已经过去十五年了,报纸上充斥着各种纪念文章,呼唤着“如今的他们在哪里?”父母和幸存者们各自抱持不同的态度,多数加入到了纪念活动之中,因为他们觉得这是保存这一记忆并使之鲜活的一种途径。阿里森、里兹和维得夫妇都写下了揪人心肺的悼念文章。那个强行打开封锁的紧急出口,从而拯救了很多人的保安——戈登·麦肯兹,现在成为了波士顿郊区勃罗可宁的警察局长。即使是卡尔·维斯帕,也允许报纸刊登了一张他和妻子莎隆的照片,两人坐在院子里,表情平静得仿佛被人掏空了整个内心。
格蕾丝没有加入他们的行列,她的事业如日中天,不愿让人以为她把这场悲剧当做资本。她在那晚被伤害了,这就是全部的事实,如果一定要挖掘出更多的东西来,会让她想起那些过气的演员在听到自己憎恶的合演明星突然死亡时挤出的鳄鱼的眼泪。她不想参与其中,民众的关注应该留给死者和他们抛下的亲人。
“他又要假释了,”维斯帕说,“我是指韦德·拉鲁。”
她自然明白。
造成那个惊慌夜晚的责任被归咎于韦德·拉鲁头上,他现在被关押在纽约州奥尔巴尼外的瓦尔登监狱,是他开枪引发了恐慌。律师为他做的辩护十分有趣,他们辩护说,韦德·拉鲁没有开枪——忘记了他手里残留的火药残余物,忘记了那支枪属于他,而子弹也与之相匹配,忘记了有证人亲眼看到他开枪——即使他确实开了枪,也因为喝得太多而不记得了。哦,如果以上辩护还不能令你满意得话,那么他们还有话说:韦德·拉鲁并不知道开枪会引起十八人死亡、数十人受伤。
案件的审理存在争议。公诉人认为应判处十八项谋杀罪,但陪审团却不这样看,最终,拉鲁的律师为他争取成十八项一般杀人罪。事实上,没有人真正担心过法庭作出怎样的判决,因为卡尔·维斯帕的独子也死于那个夜晚。还记得高迪的儿子死于交通事故后发生了什么吗?那个肇事者,那个有家有室的男人,此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很多人认为,相同的命运会降临在韦德·拉鲁的身上,不同的是,这一次民众会为这样的结果拍手称快。
死亡拼图(三)(13)
有一段时间,拉鲁被单独关押在瓦尔登监狱。格蕾丝不太关注后来的情况,可那些家长们——像卡尔·维斯帕那样的家长们——仍然不停地给她打电话、写信,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想来见见她。作为幸存者,她变成了一种管道,连接着生者与亡灵。抛开身体恢复状况不谈,这种情感压力——这种可怕的、无法承担的责任——成为格蕾丝远走他乡的重要原因。
拉鲁终于要回到人群中来了。传说他受到同室牢友的毒打和虐待,但是不管怎么样,他活下来了。卡尔·维斯帕已经决定放弃对他的打击,或许这预示着他的慈悲,或许恰恰相反,格蕾丝不知道。
维斯帕接着说:“他最终不再声称自己是清白的,你听到他说的话了吗?他承认自己开了枪,但那是因为灯熄灭后他处于迷幻状态。”
这话有些道理。格蕾丝只见过韦德·拉鲁一次,在她出庭作证的时候,尽管她的证词与他有罪还是清白无关——她几乎记不起当时慌乱的景象,更不可能指出谁开的枪——她能做的只是煽动陪审团的感情。格蕾丝不需要报复,对她来说,韦德·拉鲁醉得丧失了神智,是一个颓废的朋克,更值得怜悯而不是憎恨。
“你认为他会出来吗?”她问。
“他请了一个新律师,该死的,那个人十分出色。”
“如果她让他获释怎么办?”
维斯帕笑了。“并不是你读到的关于我的所有事都可信,”他又加上一句,“而且,韦德·拉鲁并不是唯一该对那晚负责的人。”
“你指什么?”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他说:“就像我说的,我宁愿带你去看。”
他的声调让她觉得应该转换一下话题,于是她问“你说你单身?”
“什么?”
“你告诉我朋友说你单身。”
他晃了晃手指,没戴戒指。“莎隆和我两年前离婚了。”
“听到这个我很抱歉。”
“很长时间以来我们之间一直存在问题。”他耸耸肩,垂下眼睛,“你的家庭怎么样?”
“还好。”
“你的话语里带着迟疑。”
她耸耸肩。
“在电话里,你说需要我的帮助。”
“我想是的。”
“发生了什么事?”
“我丈夫……”她停顿了一下,“我想我丈夫遇到麻烦了。”
她告诉他事情的经过。他的双眼直视前方,不与她的目光接触,每隔一会儿就点一点头,但是他的点头似乎游离于故事情节之外。奇怪的是,他的表情一直没有变化,而卡尔·维斯帕通常都是活泼生动的。格蕾丝讲完之后,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那张照片,”维斯帕终于说道,“你带在身上吗?”
“是的。”她交给他。他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地颤动。维斯帕盯着照片看了很长时间。
“我能留下这个吗?”
“我有拷贝。”
维斯帕的目光依然停留在照片上:“你介意我问你一些私人问题吗?”
“我想不会。”
“你爱你丈夫吗?”
“非常爱。”
“他爱你吗?”
“是的。”
卡尔·维斯帕只见过杰克一次,他们结婚时他去送过礼物。埃玛和麦克斯生日时他也送过礼物,格蕾丝给他写了感谢信,把礼物捐给了慈善机构。她想,她并不介意与他保持联系,可她不想让孩子们……怎么说呢……被这种交往玷污。
“你们两个在巴黎相遇,是吗?”
“准确地说是巴黎南部,怎么了?”
“你们再次相逢是怎样的?”
“有什么区别吗?”
他迟疑了片刻:“我是想知道你有多了解你丈夫。”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死亡拼图(三)(14)
“我们结婚十年了。”
“这个我知道。”他坐直了身子,“你是在度假的时候遇到他的?”
“我不知道说度假是否准确。”
“那时你在学习,你在画画。”
“是的。”
“那么,可以说你是在逃避?”
她没有说话。
“那杰克呢?”维斯帕继续追问,“他为什么在那儿?”
“同样的原因吧,我想。”
“他也是在逃避?”
“是的。”
“逃避什么?”
“我不知道。”
“我能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吗?”
她等着。
“不管他在逃避什么”——维斯帕指着照片——“它现在追上来了。”
格蕾丝也想过这一点:“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波士顿惨案也过去很久了,你的逃避让它消失了吗?”
从后视镜里,她看到“狼牙”正看着她,等她回答。她保持着沉默。
“事情都在继续,格蕾丝,你知道。”
“我爱我的丈夫。”
他点点头。
“你会帮我吗?”
“你知道我会的。”
轿车驶下了花园之州高速公路,格蕾丝看到前方有一个巨大而冷漠的建筑,上面有一个十字架,看起来像是飞机修理库,霓虹灯显示“与上帝同在音乐会”仍在售票,演出的是“狂喜”乐队。“狼牙”把车开进停车场,这里似乎有一个州那么大。
“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来找上帝,”卡尔·维斯帕回答,“或者找撒旦。让我们进去吧,我想让你看样东西。”第十三章
真是疯了,夏莲想。
她的双脚稳步朝弗莱迪·赛克斯的院子走去,没有思考,也没有感情。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她或许正在一潭绝望的死水中激起冒险的波澜,渴望着生活里出现戏剧性的情节,但是这又怎么样?事实上,她盘算过最坏的情况是什么。假设麦克发现了这一切,他难道会离开她吗?会有那么糟糕吗?
她是否想被发现呢?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