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的一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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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的一线光-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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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品硕手脚不听使唤,浑身发麻。 
  她难堪、差耻,无地自容。 
  “这次,可要看温力仁他挑选哪个老板娘了。” 
  “不,温叔不是那样的人!” 
  何之贞不但不生气,还笑笑说:“那么,你好好看清楚了。” 
  大门外有人声,何之贞立刻躲在门背后。 
  进门来的正是方月心与温力仁,两个人有说有笑,忽然看见品硕面如死灰站在客厅中央。 
  方月心第一个警惕,以为那不受欢迎人物又来了。 
  她转过身子,看见一个陌生女子欣然自门后走出来。 
  刹那间,她与温力仁四目交会,温氏忽然像矮了几寸,他噗一声呼出一口浑浊的气,身型缩小 
  ,似泄气皮球。 
  何之贞也不同方月心打招呼,只是问那男人:“你跟我走还是不跟我走?这一分钟你得决定 
  ,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你若跟我出门,既往不咎,从此不提。你知我脾气,我说得出做 
  得到。” 
  那温力仁五官都挂下来,似老了十年,肩膀垮垮,背部佝偻,一声不响,走到何之贞身后。 
  何之贞也不再乘胜追击,她并没有刻薄方月心,她打开大门,说:“走。” 
  那温力仁像条狗似的乖乖出门去。 
  自头到尾,只不过十来分钟,其间他看都没有再看方月心一眼,也不再同她说话。 
  临走,他还替她们关上门。 
  这一幕既悲哀又滑稽,品硕从来不信人会像狗,今日可见识到了。 
  可怜的母亲,又吃了亏,又上了当,运气实在欠佳。 
  品硕斟杯茶放在母亲面前。 
  方月心一言不发进房休息。 
  第二天,品硕回到国际一看,发觉橱窗上贴着“东主有事,暂停营业”的告示。 
  门口有客人谈论纷纷。 
  “我怕会损失,可是他们已双倍退还定金。” 
  “我要的是照片,不是定金。” 
  “唉,以后该往何处拍结婚照片呢?” 
  “我急着等护照照片用呢。” 
  品硕静静离去。 
  母亲躲在房里好几天没出来。 
  这次,她受的伤,比肋骨折断更为严重。 
  而且这一趟,咎由自取。 
  连品硕都不大去理会母亲,由她面壁思过。 
  终于,门打开了,品硕看见一个憔悴的中年妇人走出来。 
  她对品硕说:“我们收拾行李吧。” 
  品硕问:“去何处?” 
  她答:“从什么地方来,回什么地方去。” 
  对她来说,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品硕一声不响地跟着母亲收拾杂物,一走了之。 
  她俩又回到原来的家。 
  听到这里,王广田摇头叹息。 
  蒋佐明顿足。 
  “怎么可以回头!” 
  “她会吃苦头。” 
  她俩像是知道最最不幸的事还在后头。 
  广田托着腮,一边喝极烫的黑咖啡,一边思索,忽然之间,她想起来了。 
  她的眼睛露出恐惧的神色来。 
  佐明看见,连忙问:“什么,广田,你想起什么?” 
  阜品硕低头:“王姐姐记起我们母女了。” 
  佐明犹不明白:“你是谁?广田,这是怎么一回事?” 
  广田打了一个冷颤,抓起一条披肩,紧紧裹在身上。 
  这时小绵绵走来骚扰她们说话,撒娇地把身子伏在母亲背上。广田握住她双手,背着她走了             一个圈,忽然流泪。 
  “是,”品硕点头,“王姐姐也有女儿,同我们母女处境相似,故此伤心”。 
  佐明急说:“请把故事讲出来。”       
  广田却说:“让她休息一会,品硕,你去洗把脸,喝杯——” 
  这时,阿顺斟出蜜糖柠檬水来。 
  品硕一饮而尽。 
  阿顺又递上热毛巾,接着,打开窗户,让她们透气。 
  他们究竟在谈什么? 
  一说就大半天,三个女子,为何有那么多话要讲? 
  倒底年轻,品硕头一个觉得肚饿,她进厨房去吃面。 
  佐明问广田:“你知道她的故事?” 
  广田点点头:“你也该有印象。” 
  “为什么?” 
  “报上头条新闻曾经刊登得那样轰烈,若不记得,未免粗心。” 
  佐明说:“也许,那一阵子我耽在医院里。” 
  “错怪你了,的确是这样,我一时没想到,对不起。” 
  “有无剪报?” 
  “我去找一找。” 
  广田的法宝是那几只鞋盒,她记得曾将那段新闻剪下来当资料贮存,她不希望有一日会用到 
  它,但是她关注这个故事,因为,正如品硕所说,她也有一个女儿,相依为命。 
  正在翻寻,电话来了。 
  是李和找她:“行李收拾妥当没有?” 
  广田吞吐:“我有朋友在这里——” 
  “要出门了,还招呼朋友?” 
  “可否推迟一班飞机——” 
  “当然不可以。”李和声音冷冷,“大作家,时间表早已做出来,一环扣一环像骨牌一般, 
  不能轻率。” 
  “你说得对,我们准时出发。” 
  李和声音这才缓和起来:“晚上七时,司机来取行李。” 
  文枢的声音在旁响起:“广田你在忙什么?” 
  广田灵机一动:“文枢,你是精装百科全书,你手头上可有三年前一宗案子的剪报?” 
  文枢问:“是哪一个大案?” 
  “中年女子利剪杀夫,女儿目睹案件发生。” 
  “啊,那一件,我有记录,立刻给你传真过来。” 
  佐明在一旁听见,浑身寒毛竖起,张大嘴合不拢。 
  广田挂上电话,静静坐下。 
  佐明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低下头:“我还以为我已经够惨。” 
  这时,文枢已经把剪报传过来。 
  品硕从厨房出来,看见旧报纸,轻轻说:“是,这正是我,当年未满十八岁,不能公布我的 
  名字。” 
  广田重重叹一口气。 
  佐明说:“你去整理行装吧,我听品硕把故事讲完。” 
  广田点点头。 
  佐明同品硕说:“来,坐我面前。” 
  品硕脸上露出凄苦的神情。 
  佐明安慰她:“现在不是很好吗?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品硕用手掩住脸:“我经历了活生生的地狱。” 
  回到老家之后,之前那一年好像全然没有发生过。 
  方月心仍然在家缝制新娘礼服,有时大半年才缝好一袭,没有主人,非卖品,不出售,只为 
  消磨时间。 
  她足不出户,她不再看报纸读新闻,世界已渐悄悄离她而去。 
  才三十出头的她看上去似有六十岁,不知怎地,她的牙齿与头发都开始脱落,这一切都叫品 
  硕心惊。 
  她不多言语,闲时一针一线做礼服。 
  完成的新娘服看上去像云雾般美:圣洁,妩媚,娇怯。品硕时常进工作室去轻轻抚摸,把脸 
  依偎在裙脚旁边。 
  父亲不大回家。 
  回来通常已喝得差不多,一个开心满足的人大抵不会拼死命喝醉企图麻木自己。              
  有时他呕吐,躺在秽物当中沉睡,臭气熏天,品硕都不想走近他。 
  第二天爬起来,他脱下脏衣服丢到垃圾桶,命工人收拾干净,又出去工作。 
  有时忘了交出家用,品硕到办公室去找他。       
  他清醒的时候仿佛不认识品硕,但是很快签出支票。 
  惟一庆幸是公司生意仍然不错。 
  因母亲不再管家,品硕渐渐背起家这个责任,她分配调度,像个小小女主人。 
  一日,品硕轻轻推开工作室房门:“妈妈,下星期一我毕业,请你来观礼。” 
  月心自白色缎子里抬起头来,喜悦地说:“呵,毕业了。” 
  品硕看到一个歪斜的鼻子,鼻孔有瘀黑色的血渍,母亲的鼻梁已经折断。 
  品硕说:“我带你去看医生。” 
  方月心摇摇头:“好好地看什么医生。” 
  她拒绝出门。 
  “妈妈——” 
  “我去观礼,我替你拍照。” 
  这一刻的母亲,看上去像白雪公主故事里的女巫。 
  品硕紧紧抱住她痛哭。 
  那日稍后,父亲回来,自斟自饮。 
  品硕向他说:“我决定在本市升学,方便照顾母亲。” 
  阜氏缓缓抬起头来:“我劝你速速离开这个家,自求多福,留在这里,有得你受。” 
  “你想怎样惩罚她?” 
  品硕忽然听得父亲笑起来。 
  他说:“何劳我动手,她自己会对付自己。” 
  说完了,他索性对着瓶口喝。 
  接着,跌跌撞撞出门去。 
  品硕低着头,盘算半日。 
  既然美国西岸有大学录取,一年的费用也已汇了过去,不如去闯一闯。 
  成年人的世界不由她受理。 
  想通了,倒也放下心头一块大石。 
  母亲并没有出席她的毕业礼。 
  别的家长都来了,身上挂满相机摄像机,不顾秩序,涌到前座取好镜头,有的甚至伏到地上 
  。并且都希望见一见阜品硕。 
  “你就是名字中有六个口字的阜同学?九科A级究竟如何考得?平时妈妈给你吃什么?” 
  她的父母没有来观礼。 
  回到家,脱下穿了多年的校服,找母亲说话。 
  方月心抬起头来:“我要去观礼,替我拿一套衣服出来,换好马上去。” 
  “妈妈,”品硕温和地说,“今早已经举行过了。” 
  “那可怎么办?”她瞠目结舌。 
  “没关系。” 
  “你会不会怪我,哎呀,这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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