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le to Tokyo。Take care!(欢迎来东京,请多保重)”他鞠躬告别。人家帮了忙,还向我鞠躬,我忙不迭地模仿着他的样子还礼,一边在心中偷笑。一个人从后面扑上来,一把抱住我,“一看你这身打扮就知道是从中国来的小妞!”二姐哈哈笑着,好像在嘲笑我这印花布做的连衣裤,“你才老土呢,这是国内现在最流行的!”我据理力争。
我和二姐从小就亲,交情是在拳打脚踢中拼出来的。在三个姐妹中,她比较“另类”,天生一身牛力气,从小爸爸不在家,家中男人的活儿都是她一手承担。扛个煤气罐,一口气跑上三楼连大气都不喘。更有甚者,二姐上了中学后,开始在东城区武术馆练散打。开始还算收敛,渐渐地,我就成了她的练拳靶子。每次回来都要跟我“切磋”一番。一个劈掌加上飞腿就足足让我在床头哭上老半天。“等你老了,我一定报今日之仇!”每次我都会咬牙切齿地默念着:“君子报仇几十年不晚”的口号。
就在一次激烈的“比武”中,一个五大三粗的邮递员擂鼓般地敲开了我家的门,“没事吧。”他探头向里看,一定是听到尖厉的哭叫声,以为是遇上了入室抢劫。“没事,叔叔。”二姐一脸坦然,我含着泪在一旁怒目圆睁。
“日本的挂号信,朱迅签字。”一看是小孩儿打架,邮递员叔叔笑笑走了,二姐却躲进里屋哭出了声。一会儿她拿着那封信跑出来,“三儿,我的日本签证下来了,以后没人跟你打架了,自己要多小心。”我哭得更凶,“就是你把我打得再疼,我也不希望你走!”
也许是中国功夫练就了她吃苦耐劳的精神,来日本两年了,二姐一个人熬过了最开始的那段极其窘迫的日子,为我们三姐妹在东京会师建立根据地,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在她已经站稳了脚跟,一边上大学,一边在一家公司里打小时工挣学费。
“大姐呢?”
“在那边的出口等你呢。”
秋收起义(2)
一大群人中,我一眼就看见了大姐。她还是那样出众,甚至更漂亮了。只因她从小就在清华附中住校读书,所以姐妹之间略显得客气。半年前,她放弃了高级白领的生活,也来日本求学。
“红姐。”我挤不进去,就大声地叫。二姐捅了我一下,“在日本别大声喊,”大姐已经发现了我们,快步迎过来,轻轻地拥住我,“半年不见,怎么黑了?”
“我刚从海边拍戏回来。”
“哟,还是小明星呢。”大姐身边的一个男孩子冒出了一句。
“这是我的同学,今天他开车来接你。”大姐解释道。
大姐的出众让她身边总围着一些男孩子,可她跟每一个人都不冷不热地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水中花、镜中月的清高,让每个男孩更加趋之若鹜。高!出自外交学院的她,厉害就厉害在这儿。这种交际手段是我等望尘莫及的。
出了机场,天已经全黑了。东京的夜真亮啊!城市的七色光从眼前划过,留下一片梦幻般的想像。没错,这就是我的梦将要实现的地方。空气更是清透得让人不停地深呼吸。心高兴地直往外窜,真想大声地喊一句,“东京,我来也!”
到了玉县的姐姐家,已经快10点钟了。吱扭扭地拉开一扇木门,我走进一个只有六坪的日式房间。我们姐儿仨全要住在这里。五个超大行李箱往里一搬,连转身的地方都没了。这里看上去很像电视剧中的布景,我兴奋得直在榻榻米上打滚,很想再找二姐打一架。大姐劝着,“早点睡吧,从明天开始你就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说实在的,当时我压根儿不理解话中的意思。折腾了一天也真累了,那晚夹在两个姐姐中间,我睡得好香……
房东是个日本老兵(1)
“都是捡来的。”
清晨,腿上奇痒。一骨碌我从榻榻米上爬起来,腿上红通通四五个好大的包。“日本的蚊子好厉害!”我发狠地挠。
二姐从厨房里露出了头,“这不是蚊子,叫‘DANI’,也就是‘壁虱’。”
“家里怎么会有虱子,好恶心!”
“壁虱是专门长在榻榻米里的。咱们这房子太旧了,又全是木头盖的,一年到头都会长虫。”
虽然早早地被虫子咬醒,但这并不影响我在日本第一天的好心情。坐在长着壁虱的榻榻米上,开始打量我们日本的家。这是战后修建的已经很老的木头房子。别看木板破旧、四壁透风,却是典型的独门独院的和式屋。房间真小,所有的地方加起来也就十平方米左右,可小小的木房间里很别致。两面都是落地窗门,地上铺着榻榻米,有一个很大的壁橱,起床后可以把摊成一地的被褥收进去。还有一张矮桌和低柜各自摆在角落中。
浴室是放在厨房里的一个透明盒子,厕所是最古老的蹲式,连冲水都没有,听说每个星期会来抽一次。所有一切在我的眼中是那么新鲜。最让人高兴的是,家中日本制的电器一应俱全。一个红色的小电视、两个录像机、音响、冰箱、空调,应有尽有。
“姐,这些都是你买的吗?”90年代初,国内这些家电还都很贵。
“我才不买呢,都是捡来的。”
“有这样的好事?上哪儿捡?”
“就在咱家门口有一个垃圾收集点。”
“垃圾站?!”
1990年的日本正处在泡沫经济的顶端,银行年利率高达7%以上(现在只有0。01%)。经济推动着紧追潮流的日本人,他们的消费能力之强,就像今天城市里的中国人每月不停地买手机。当时日本地价暴涨,寸土寸金的房间依然是那么小。在频繁的新旧交替中,我们这些穷学生就成了其中的获益者。垃圾收集站是外国留学生经常光顾的地方。
在日本,垃圾处理是有固定时间的。分类非常细:可燃烧,不可燃烧的等等。在我们家附近,每星期四可以扔不可燃物,其中包括小型电器。扔不能白扔,如果想扔掉中、大件的电器或家具,还要交垃圾处理税。所以有些日本人在前一天晚上就会偷偷地把一些不要的电器、小家具等放到垃圾站里,同时上面还会认真地贴上小条子:“我很结实,带我回家吧。”
二姐端着早饭走进来,拉门,关门,地板咯吱咯吱响。我在房间里蹦几下感觉整个屋子都在跟着抖。“这房子结实吗?”我有些担心。“不结实才好呢?日本地震多,即使晚上塌了也砸不伤人。”她把一个紫菜饭团掰开一半递给我,“红姐上学去了,今天我陪你做两件事:第一去拜会房东,第二办外国人登录卡。”
走出房门,心情一爽。屋外有个小巧玲珑的庭院,用低矮的石头墙围着,精致简洁,质朴典雅。入秋了,院子里却是郁郁葱葱。角落里栽着一棵好大的樱花树,正好盖在我们屋檐上,遮在窗前。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鲁迅的那篇文章,《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这里就是我的樱花梦开始的地方。
他一抬眼把我吓了一跳
房东隔着院子住在对面的木屋里。门前守着一条懒洋洋的老狗。白灰色的毛搭在眼前,看不清是睁着还是闭着。二姐说了一句听不懂的日语,轻轻敲了几下门。
“嗨——”拖着长音的应答声,一个白净的日本女人出现在门前,看样子有50岁左右。姐姐鞠躬行礼,叽里咕噜几句话,好像是在介绍我们的来意,我看着她的样子好笑,在北京打起拳来威风凛凛的二姐,什么时候变成点头哈腰的小绵羊了?房东太太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蹲下身摆出两双拖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房东正在屋里看书,见我们进来忙放下,他一抬眼把我吓了一跳。一只眼睛是瞎的,睁不开。“你们好。”他用不够地道,但完全能明白的中文跟我们打招呼。他衣服有些邋遢,头发花白,乱蓬蓬的吓人,但态度上要比刚才的日本老太热情多了。姐姐故意用中文介绍,“这是我妹妹,叫朱迅。”“噢,是妹妹,朱迅小姐。”他的发音好夸张,听着好笑。房东太太跟进来,坐在对面。
房东的中文到此为止了,我便毫无用武之地。姐姐和他们之间的一顿叽里咕噜的对答,虽然听不懂,但是我能感觉到女主人看着我的眼神并不很友善。她向姐姐问了几句话后,就不再开口。我试图用英语沟通了几次,也是徒劳无益。还好,在这种不舒服的环境中,没挨几分钟我们就起身告辞。姐姐拿出一包我从北京带来的乌龙茶送给房东家,女主人的脸色好像稍微缓和了些。
一出门,我就问姐姐到底怎么回事?姐姐告诉我,男房东是日中友好协会的成员,据说年轻的时候在东南亚打过仗,一只眼睛就是在战争中瞎掉的。他平时话不多,对中国留学生倒很友善。房东太太就实际多了,一直在问姐姐,是不是我们三个要住在一间房里。当初每个月两万日元的房费是给二姐一个人住的。如果加人就要加钱。二姐解释说,大姐已经考上横滨国立大学的研究生,马上要搬到横滨去了,加上房东说情才得以勉强维持现状。
房东是个日本老兵(2)
“一到日本就住到‘日军’家里来了,真别扭!”我有些抱怨。
“傻瓜!每月两万的房租在日本是打灯笼也找不到的。很多房子根本就不租给外国人。别看这里像小柴房一样并不牢,但能住一天就省一天。到哪里找这么实惠的地方?”二姐很有经验,一听就有多次碰壁的苦水。我俩走到院子里,刚才那只懒洋洋的老狗也在这里散步,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我们在抱怨它的主人,老狗追着我们“汪、汪——”地大叫。房东跑出来喝住了它,“别怕,它叫五郎。”房东吃力地抱起狗,为我们让开路。这只凶狗,一身花白的毛,也瞎了左眼。
接下来,姐姐带着我去办外国人登录卡。其中一项竟是按手印。“这不是侮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