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公婆回来家人牲口都匀出来了你便拜两天客。回来且把饮旨酒、赏名花、对美人的这些风雅事儿以至那些言情遣兴的诗词弄月吟风的勾当一切无益身心的事情一概丢开。甚至连你的那萧史、桐卿也暂且莫把她搁在心上一心干正经的埋用功起来。转眼就是明年秋闱再转眼就是后年春榜。果然高捷连登再点上庶常进了那座清秘堂别的慢讲你只看公公正在精神强健的时候忽然的急流勇退安知不是一心指望你来翻梢;果然有这天也好慰一慰老人家半世期望之心平一平老人家一生抑郁之气你岂不作了一个养志的孝子?俗话说的:先下米先吃饭。果然有命水到渠成;十年之间不想不到了台阁封疆的地位。那时荣养双亲俯仰无愧到了这个分儿上了还怕不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不成?这三件乐事你算都作到家了。我觉得便是那金谷围屏风也不是什么难事。算起十年过后你才三十岁依然还是个白面书生也还不算辜负了这良辰美景。那时候咱们可对了美人饮着旨酒赏那名花由着性儿乐么!这屋里那块四乐堂的匾可算挂定了!不然这春深似海的屋子也就难免欲深似海;不但我们道两个风兮风兮已而已而了只怕连你这今之所谓风雅也就殆而殆而了。那时你自己顾自己也顾不来还想好待干云垂荫日护他比翼效双栖吗?这话却不为着这席酒而起自从我过来第二天见了你这些笔墨就深以为不然;连日更见你一天一天的近于口角尖酸、举止轻佻一路迥不是从前的温文谨厚样子这却大不是公婆教养成全的本意。我两个深以为愁几次要劝勉你一番这几日偏忙忙碌碌不得个机会;今日适逢其会遇着你置这席酒方才妹妹只说了个酒倒罢了你便有些不耐烦;照这等流连忘返、优柔不断起来我姐妹窃以为不可。所以方才我两个商量定了就你口中言道我心腹事下这篇规谏。只不知这话大爷听得进去听不进去?";公子听了这话便有些受不住不似先前那等柔和了。只见他沉着脸垂着眼皮儿闭着嘴从鼻子里吼了一声把身子挪了一挪歪着头儿向何小姐道:";听得进去便怎么样?听不进去便怎么样?我倒请问其目。";他那意思想着要把乾纲振起来薰她一薰料想今日之下的十三妹也不好怎样。
再不想这位十三妹可是薰得动的?她却也不怎样只把嗓子提高了一调说道:";听得进去莫讲咱们屋里这点儿小事儿便是侍奉公婆应持亲友支持门户约束家人筹划银钱以至料量薪水米盐这些事都交给我姐妹两个。侍奉公婆是我两个的第一件事但有不周许你责备;支持外面是我的事;料理里面是她的事。公婆只乐得安养你只一意读书;但能如此我姐妹纵然给你暖足搔背扫地拂尘也甘心情愿还一定体贴得你周到侍奉得你殷勤。听不进去我两个又有什么法儿呢?左边这个院子我两个便退避三舍搬到那三间南倒座去同住尽着你在这屋里嘲风弄月诗酒风流我两个绝不敢来过问;白日里便在上屋去侍奉公婆晚间回房作些针黹乐得消磨岁月免得到头来既误了你还对不住公婆落了褒贬。";读者请听何小姐这段交代照市井上外话说这就叫把朋友骂在那儿了。安公子高高兴兴的一个酒场再不想作了这等一个大煞风景况他又正在年轻心是高的气是傲的脸皮儿是薄的站着一地的仆妇丫头被人家排大侄儿似的这等锚了一场一时脸上就有些大大的磨不开不由得一把肝火直攻到腮门子上来扯脖子带腮颊涨了个通红。才待开口张姑娘的话来了说道:";大爷人家姐姐说的可是字字肺腑句句药石你可先别闹左性且沉着心捺着气细细儿的想想再说话。";安公子便扭过头来向她道:";哦!想来你还有两句话白儿。";张姑娘道:";姐姐口里说的话就是我心里要说的话;不过这话不是这个一言那个一语的要得来的;再来让我说我也没姐姐说得这等透澈。如今你听得进去是如此如此;听不进去是如彼如彼这层话姐姐已经交代得明明白白了还用我说什么?
必要我说我只有一句君请择于斯二者。";安公子先前听何小姐说话的时节只认作她又动了往日那独往独来的性情想到那里说到那里不过句句带定张姑娘说得得体些还不曾怪着张姑娘;及至见她两次三番的从旁赞襄如今又加上这等几句说话把自己相处了一年多的一个同衾共枕的人也不知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这么两天儿的工夫会偷偷儿的爬到人家那头儿去了。他又是害臊又是亏心又是着恼把小肠儿都气黄了。第一个主意便要作一场;一想不妙论今日的局面讲不到双拳敌不过四手来却正是三人抬不过理字儿去。
人家的话真说得有理这一作父母回来一定晓得;母亲本就把这两个媳妇儿疼得宝贝儿似的;只她两个这番话再请父亲一听那一个字那一句不入老人家的耳合老人家的意管取倒当着她两个教训我一场那我可就算输到家栽到地儿了不是主意。待要隐忍下去只答应着天长日久这等几间小屋子弄一对大石头狮子不时的对吼起来更不成事。比如给她个不说长短不辨是非从今日起;且干着她不理她她两个自然该有些着慌我却暗里依她两个的话慢慢的把这些不要紧的营生丢开干起正经的来岂不是个两全之道?转念一想也不妥当;这个法儿要合桐卿使她或者还有个心里过不去脸上磨不圆;那位萧史先生可是说出来的干得出来万一她认真的搬开了看这光景两个人是一条藤儿这一个搬了那一个有个不跟着走的吗?这屋里又剩了我跟着妈妈了我这不是自己作冤吗?再说这等一对花朵儿般娇艳、水波儿般灵动的人忍心害理的说干着她不理她天良何在?想了半日左归不是右归不是。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真正俗语说得不错强将手下无弱兵安水心先生的世子既有乃翁的那等酒量岂没有乃翁那等胸襟?
只见他立刻收了怒容满脸生疼的向金、玉姐妹笑道:";领教!
这等讲起来这个令却有道理算我输了。我方才原说我输了喝一大杯如今还喝你两个一大杯也该没得说了。";说着回头便叫:";花铃儿你把书格儿上那个红玛瑙大杯拿来。";一时取到他便要过壶去自己满满的斟了一杯。
金、玉两个见他认真要喝那大杯酒心里早不安起来。何小姐说道:";自己屋里说句玩儿话怎的认起真来?好没意思这些酒怎吃下去看不受用。";他那里肯依。张姑娘也道:";我罢了姐姐来了几天儿既这等说你认真喝那些酒可不怕羞了她。";公子更不答言双手端起酒来咕噜噜一饮而尽向她两个照杯告干。只羞得她两个两张粉脸泛四朵桃花一齐说道:";这是我两个的不是话过于说得急了!";一句没说完只见公子饮干了那杯酒一双手指着那个杯说道:";酒是喝干我安龙媒一定谨遵大教:明年秋榜插了金花还你个举人;后年春闱赴琼林宴还你个进士;待进了那座清秘堂大约不难写两副紫泥诰封双手奉送。我却洗净了这双眼睛看你二位怎生的替我整理家园孝顺父母?你我三个人之中倘有一个作不到这个场中的便拿这杯子作个榜样!";说着抓起那玛瑙杯来向着门外石头台阶子上就摔了去。这一摔果然摔在石头台阶子上不用讲这件东西一定是锵琅琅一声星飞粉碎。不想说时迟才从公子手里摔出去那时快早见从台阶儿底下抢上一个人来两手当胸把那红玛瑙酒杯紧紧的双关抱住。这正是:剧怜脂粉香娃口抵得十思一谏疏。
后事如何?下回书交代。
………【第三十一回 新娘子悄惊鼠窃魂 憨老翁醉索鱼鳞瓦】………
这回书一开读者都要知道接住酒杯的这个人究竟是个甚么人?方才安公子丢那酒杯的时候旁边还坐着活跳跳的一个何玉凤、一个张金凤呢!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激出这等一场大没意思来要坐在那里一声儿不言语只瞧热闹儿那就不是情理了。作者把这话补出来再讲那个人是谁不迟。
她两个见安公子喝干了那杯酒说完了那段话负着气赌着誓抓那酒杯来向门外便丢心里好不老大的惭惶后悔慌得一齐站起身来只说得一句这是怎么说?";四只眼睛便一直的跟了那件东西向门外望着。只见一个人从外面进来三步两跑抢上台阶儿慌忙把那件东西抱得紧紧的竟不曾丢在地下。
何小姐先说道:";阿弥陀佛!够了我的了这可实在难为你!";张姑娘道:";真亏了你怎么来得这么巧?等我好好儿的给你道个乏罢!";这个人到底是谁呀?看她姐妹两个开口便道着个你字其为在下的人可知。既是个奴才强煞也不过算在主人眼头里当了个机灵差使不足为奇;不见得二位奶奶过意不去到如此。况且何小姐自从作十三妹的时候直到如今又何曾听见过她婆婆妈妈儿的念过声佛来?有此时吓得这等慌张的方才好好儿的哄着人家饮酒取乐岂不是好?这话不然。这个理要分两面讲方才她两个在安公子跟前下那番劝勉是夫妻尔汝相规的势分;也因公子风流过甚她两个期望过深用了个遣将不如激将的法子想把他归入正路却断料不到弄到如此;既弄到这里了假如方才那个玛瑙杯竟丢在台阶儿上锵琅一声粉碎星飞无论毁坏了这桩东西已未免暴殄天物;况且这席酒正是他三个新婚燕尔吉事有祥夫妻和合姐妹团聚的第一欢场忽然弄出这等一个破败决裂的兆头来已经大是没趣了。再加公子未曾丢那东西先赌着中举人中进士的这口气说了那等一个不祥之誓请问甲科这件事可是先赌下誓后作得来的么?万一事到临期有个文齐福不至秀才康了想起今日这桩事来公子何以自处?她两个又何以处公子?所以才有那番惶恐无措。无如公子的话已是说出口来了杯已是飞出门儿去了这个当儿忽然梦想不到来了这么个人双手给抱住了扣儿算解了场儿算圆了一欣一感有个不禁不由替他念出声佛来的吗?
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