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荣忠坐在主席上,回头看到曾齐明偷偷溜回来落座,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头看下自己的空杯,招手叫了旁边站着的丫鬟:“为何还不斟酒来?”
丫鬟手里端着热盘,略略施礼小声道:“回老爷的话,厨里还没有送酒坛子过来,壶里就没有进酒。”
“什么?!”曾荣忠瞪起眼来,“这都什么时辰了,居然连酒坛子还没有送到?这若是误了吉时怎生是好?!”
丫鬟不敢接言,只低头施礼。
曾荣忠的声音略高了些,旁边的宾客也有些惊动。
戏台上暖场戏已经唱到了最后,锣声越敲越响,即将结束,底下几个席里的宾客也都发现到现在还没有斟上酒来,开始有些小声的议论。甚而有人开始怀疑,是不是曾府抠门小气到极致了,这样的庆功大宴,连酒都要省了?
曾荣忠听到这样的议论,眉宇迭得更深了。
曾老太太及女眷们也听到了这样的骚动,老太太忙半转过身,问身边的碧钏:“这是闹了什么事?怎么议论纷纷的?”
碧钏微低头道:“没有什么事,老太太且放心。”
秦氏坐在旁边没有吭声,倒是林如娥似笑非笑地说:“老太太也不必担心,像是没什么事,不过是宾客们在议论席上怎么到了这时候还没有……”
林如娥有些幸灾乐祸地举起杯子,刚要说完话,忽然之间,从宴厅之外,竟传来一阵淡淡的异香。那香气异常的浓烈,在空气中飘飘渺渺的,几乎隔着远远的厅门,就依袅而来。坐在宴会厅里宾客们,嗅到这样的香气都忍不住回过头去,一时间人声议论纷纷的,都不知道发生了何等事。
这时戏台上锣声刚好结束,鼓点落下,而裙裾纷扬。
众人回头处,却见一列二三十个年轻美貌的丫鬟,一人手捧一只镏金错银的青花酒壶,壶身摇曳,而壶嘴微晃,刚刚经过热水浸泡的香浓烈酿,从那些丫鬟捧住的壶嘴里浓烈地散发出来。且等那丫鬟站到桌边,再一位一位往宴席之上的宾客面前的玲珑杯里斟上酒的时候,酒流如线,香气更加扑鼻动人……
众人闻之,纷纷赞不绝口。
刚刚那等议论之声再也不见,均是夸赞之语,此起彼伏。
林大少奶奶正举着杯子想要对老太太告状,但见已经有人走到她的身边来,壶中斟满的却是透彻酱香而不浓烈的黄澄米酒,闻之甜腻沁人,比起男人那边的浓烈,更有一番风味。
林如娥瞪着杯中米酒,一时之间大张着嘴话也说不出来了。
曾老太太却还问道:“如娥,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林如娥张口结舌的,一副生生被噎到的表情。
这时有人在她的身边慢慢地坐下来,捧起面前斟满米酒的酒杯,微微笑了一下:“大嫂要说什么,也许是说这杯中之酒味道酱香浓郁吧?”
林如娥转头一看,却看到知妙带着一脸的微笑,就坐在旁边看着她。林大少奶奶一脸活活被虐了的表情,吞不下,又吐不出。
知妙却是对她灿然一笑,然后从袖里拿出一张雪白的宣纸,递到林如娥的面前,慢声道:“大嫂,不知道大嫂可否听说过一个西洋的童话故事,乃是叫做‘灰姑娘’的。传说有一位美丽的姑娘,不小心在午夜里丢了自己的水晶鞋,而一位心仪她的王子殿下,拿了鞋子去全国寻找她的故事。咱们府上看样子没有人丢了水晶鞋,但却是不小心丢了一枚鞋印……大嫂,不知道这绣鞋的鞋印,大嫂可熟罢?需得我再在外面叫人多捎几双普通的来?”
林如娥已经按那张宣纸上的青苔鞋印,只觉得额头眉梢猛然一跳。
不是说别的,那青色的鞋印底下,可是不太清楚的正绣了个“玉”字,而这位林大少奶奶从林府里带来的一位贴身丫鬟,可就是叫南玉的。
林如娥立时把那张纸猛然一揉。
知妙低头看到她把那张纸快要攥烂的样子,举起杯来,淡淡地对林如娥笑了笑:“大嫂,喝一杯吧!哦,对了,大嫂身怀六甲,自然是不能喝的,正是因为大嫂不能喝,所以也不想让别人喝吧。哎哟,今儿怕是大家都不能陪大嫂了呢。”
林如娥被知妙这句话噎得脸上红的绿的,翻了染缸似的乱成一团。她也不敢抬眼看知妙,之低头胡乱应了几句:“嗯……唔……嗯。”
知妙微微地眨了眨眼睛,把手中的玲珑杯捧到了自己的唇边,刚想抿上一口,却抬头间,只见到隔着远远的花厅,曾齐越领着丁松和丁柏,站在厅外的廊下,对着她微微地抿唇,盈盈亮亮地淡然一笑。
知妙杯中的米酒恰时抿进舌尖,一点点甜,一点点浓,一点点香。
87
美事登门
一场夜宴盛大落幕,知妙扶着清歌回到房里去。她疲倦得身子又酸又麻,腰上还是有些疼痛。待进了门,清歌忙着给她打水梳洗,知妙扶着床栏想要倚到榻上休息,忽然有人在侧握住了她的手。
知妙抬头一看,却是曾齐越已经回来了。
他扶着她,眸光淡笑。
知妙抬头看看他,也抿住嘴笑了笑。
齐越扶她,慢慢地在床边坐下,然后把自己指上的那枚戒指脱下来,慢慢地执她的手又给她套上:“夫人之命,已经完成,特来交还信物。”
知妙看着他略带些玩笑的表情,忍不住微微地弯一下眼睛,嗅他衫子上还有淡淡的酒气酱香,她只低声道:“辛苦了。”
曾齐越摇手道:“我只是帮你做做搬运之工,何苦之有。不过这些酒是从三丰楼里借来的,又动用了你的嫁妆压箱,实在让我觉得有点难堪。本来让你嫁入曾府,是想让你幸福一点的,但是进了门之后,事事椿椿,却都是让你费了心。”
知妙听他的话,慢慢地摇摇头,“这没什么要紧的。只要能在府里不给你驳了面子,总不过能让人家说,你娶进门来的人,是个废的,曾二少爷这一房,是个好让人摆弄的。不管以前她们如何对你,我现在进了门,自然心和你是一处的,事事件件,自然你为先。”
齐越只听到知妙说“自然心和你是一处的”这样的话,不免得觉得心头一阵狂跳。那些旧事他还记在心头,尤其当楚墨予远行,她站在角楼之上,无人暗处,生生地拽住他的衣领,放声痛哭的模样……他一直告诉自己说,对她他不会心急不耐,他只想这样慢慢守着她,等着她,看着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向他靠过来……
齐越伸手握住知妙的手:“妙儿,你如此善解人意,真的让人窝心。你放心,以后的日子,我会让你好好过的,我们已经成家立室,这个家,我不会让你一直留在这里受这等辛苦的……”
知妙听着齐越的话,微微地眨了眨眼睛。他似乎话中有话的样子,但又没有完全说明。
但是她的确也已经乏了,越发的疲倦,想要睡下去了。
齐越连忙伸手来扶她。
不小心触到她的背上的伤处,又酸又胀的让她“哎哟”了一句。
齐越连忙问:“怎么了?我碰到你的伤了?”
知妙点了点头。
曾齐越皱起眉来:“你这伤总也是不好,是不是还吃着药?后背上还敷了药膏没有?是不是这几日又忙碌得加重了,让我看看。”
齐越说着就触到她的衣襟,手指几乎要摸到她的中衣时,才怔然一停。
知妙坐在床沿上,也感觉到了他的动作,一刹时脸色有些涨红,对他这样亲密的动作;但是又觉得不好推开,毕竟他是她真正的丈夫,她将来要终生依靠的男人。虽然他们直到现在还没有圆房,但是知妙心里比谁都清楚,那是早晚都躲不过的一件事。与其要死要活像被强了一样,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慢慢地和他靠近一点,两个人的感情再浓郁一点。
她微微地垂下眼睫。
虽然没有说话,却也没有躲开齐越的手。
曾齐越看着她慢慢敛眉,但是脸颊间却浮起一点淡淡的粉红的时候,他轻轻地揽住知妙,慢慢地把手指探进她的衣襟,微凉的指尖触到她的脊背,他把掌心放在她酸楚的腰间,一点一点,慢慢地帮她搓揉着,抚慰着。
知妙微垂着眼帘,就那样坐在床榻上,慢慢地感觉着他的柔情,在那一抹指尖淡淡散开。
清歌端了水冼,站在门外看着小两口浓情蜜意的样儿,笑得眼眉都弯了。
碧玥正捧了夜宵汤进来,清歌立时把她向后一拉。
碧玥惊道:“怎么了?小心汤!”
“嘘——”清歌竖起一根手指,悄悄地往门内一指。
碧玥抬起头来看到,那珠帘门内,一对碧人儿相依相偎的模样,也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两个丫鬟站在门外,就这样叽叽咯咯地笑成一团。
翌日,老太太一大早就支人过来,叫知妙不用过去请安了,让她睡足了再说。
清歌和碧玥也就没有打扰知妙,连曾齐越出门都是轻手轻脚的,谁也没有吵醒了她。待知妙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阳光大好了。
知妙觉得自己好好休息了一夜,身子是舒服了许多。只是偶尔还想起来他的手指抚在她腰后的感觉,有一种微凉而奇妙的感觉。
她坐起身在那里想,不由得还是觉得有点微微地脸红。
清歌见她起床了,连忙进来服侍她,穿鞋洗脸梳妆。
等打扮完毕,已经快要中午时分,眼看着老太太那里要传中饭了,知妙便起身往老太太的厅里去,即使长辈说不必请安了,但其中礼数她还不会忘记的。
等知妙正要进门的时候,里头的声音到是很热闹,林如娥站在厅里,连几个曾荣忠的女儿和姨娘都来了,纷纷然看着林如娥隆起的腹部,啧啧称赞道:
“我看这个形状,肯定是男胎无疑。”四姨娘道。
“我看也是不错。当年你生男孩的时候,可不就是这样。”五姨娘也点头。
林如娥有点骄傲的样儿,在那里转来转去的,一边秀着她微隆起的腹部,一边对着曾老太太讨好道:“我也希望能是个男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