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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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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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药需要赶在雨夜么。”
  “郎君用药不可耽误。”我咬唇,凝视他中衣的裾边。廊外雨声漫天漫地,想来后苑花卉定然零落不可收拾。
  “取笞鞭来。”他冷然道。管事一怔,待要求情,却见凤迦异目中急怒隐忍,即要爆发。我心中一喟,竟有解脱之意。
  “笞鞭。”他又一字一顿重复道。
  管事不敢再延迟,匆匆取来笞鞭。他忽地抬脚一踹,我便跌倒在廊外天井内,雨水顷刻淋湿满身,笞鞭也随之狠狠下落。只一道,衣衫便破开,连同衣衫一起破的,还有底下的皮肉。我看他立在雨中,管事急道:“郎君身体未愈,还是让旁人代为责罚……”
  我也直目视道:“郎君且去避雨,奴婢自领惩罚。”
  “你不是喜欢淋雨么,你不是喜欢受罚么。”笞鞭狠狠劈落,也有几下扣在地上,击起一漾水花,灯焰映着雨光,渐渐,并不觉得皮肉有多疼痛,只是胸口极闷,仿佛有千斤重压,这位曾给我善意一嗽的少年,这位在公主笄礼上从容有度的郎君……如何要以未愈之身,在这苦雨凄风中鞭笞一个不足道的侍女?
  眼中不知是被雨水还是被泪水浸漫,我拼力叫道:“奴婢错了!郎君快回去……”一边说,一边躲开他的笞鞭,以额触地,一下,又一下,狠狠,狠狠。
  他甩鞭大怒,一脚蹬开我,有一刹那两人的目光碰到一处,竟一怔。而他眸心迅速一闪,已然转身离去。留得我与血迹斑斑的笞鞭跌在雨里。
  “扶她进来。”他遗我一个孤清背影。
  便有婢女上前架起我,勉强行了几步,身体委实不堪重负,又狠狠滑倒在地。待婢女再要强架起我时,他突然站定,回头,瞥了一眼,说不出是嫌厌还是漠然,却展臂横抱起我。这一幕并没有在我意料之中,刹那惊讶失语,连挣扎都已忘记。
  想来其余众人的惊讶亦不比我少——因为早就听说,即要做驸马的郎君,府中连一个侍寝婢女也无,平日最多只是对侍女们报以微笑,手也从来不会碰一次。
  又是那一处隔着远山水墨屏风的卧榻,帷帘下镏金铜香球微击有声,香似乎已经燃尽,满室都是空茫雨声。
  我就被放在这卧榻之上。
  随即跟进的是凤迦异从南诏带来的近身随侍阮白,他是府中唯一一个南诏仆从,也是之前赵龄反复吩咐我最需提防的一个。
  耳听得阮白急急用南诏语说了一段。我并不知内容,猜想或许与我有关。
  但凤迦异却用清晰的汉话,一字一顿说:“不妨,我要留下她。”每一个字都似说给我听,又都落在我心上,我蜷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还是感觉心头剧烈一缩。
  阮白无奈退下。
  “方才打你,你怎么不躲呢?”他突然坐到榻前,低头问我,声音出奇温和。

更漏(2)
我一惊,不经意就望见他年轻温润的面庞,几乎不敢直视,连忙转过眼去,轻声道:“郎君责罚,奴婢怎么可以躲避。”
  “是啊,你不可以躲避。”他的微笑遽然收敛,凝作唇边一痕讥诮,又是一幅冰冷神情,“府中恐怕没有你这么不懂规矩的侍婢。”
  “奴婢知错了。”我低声道,停了停,还是开口,“郎君……您方才淋雨,还是换了衣裳,饮一碗姜汤罢。”
  他不回答,我再看他,却发现他呆呆坐着。心头不免又一阵痛楚。挣扎着离榻,将薰笼上展开的紫色遥廊∠拢莸剿啊K淘诜⒄页僖勺盼饪觳嗍幌擦焐琅矍崆嵬嗜ィ冻霭咨械ァT俳饪蚕乱麓奚换恐手械セ喝宦湎隆K廊徊欢挥芯芫裁挥蟹⑴N椅⑽⒈鹂抗猓辉钢笔铀惆渭贡常靡环轿率磷幼邢甘酶伤》羯险醋诺挠晁执掖医'衫披上。
  雨声似乎小了一些,因此听得铜漏清晰入耳。他忽而睨我,又含起微笑,我一时不知如何面对,捧着他的湿衣,愣在原处。
  “前一次的笞伤还没有痊愈罢?”他开口问,“我刚刚下手重了些。只是怒你不顾身体,竟然深夜淋雨。”
  这一番话他是笑着说,也不知是真是假。却觉目中肿胀酸楚,我垂颈咬唇,紧紧攥着留有他余温的衣衫,渐渐感到背上的新痕旧痛如三昧之火熊熊袭来,燃得肌肤骨骼五内肺腑疼痛无比。
  室中一静,两边仿佛都忘记下一段该说什么。
  “我叫人来上药。”他突然说。我一怔,抬目望他,他却已转了身,我并不能看清他的神情。
  少时有两位婢女趋前,默声揭开我的旧衫。衣衫已被凝结的鲜血与皮肉粘连在一起。稍稍一动,那纤维扯着血肉,异常痛楚。婢女迟疑了一下,听得他吩咐:“除了她的衣衫。”又补充一句:“先除了衣衫才能上药。”这又像是说给我听。
  婢女依言照办。而后用清水洗涤伤口。裂开的笞痕皮肉翻绽,需用丝帕一点一点擦净。一位婢女大抵见得惊心,一边擦拭一边低声道:“你再忍一忍,上了药就没事了。”
  其间他一直在屏风之外。
  待我收拾好伤口,重新换了一身裙襦,他才吩咐:“把她留下。”
  然而留下后的漫长清夜,他只是坐在屏风外的座榻。我见他目光飘忽,鼻端又狠狠一酸,方才上了药的脊背渐渐收紧皮肉,血已不再涌出。依稀记得方才涂药的婢女说这是南诏当地的创药,效果比其他的都好。
  我终究还是走近屏风,离他三五尺跪坐,目光又一次触及他苍白面孔,多望了一会,心想往日他肤色是南诏人独有的轻红,此刻怎地苍白至此?而他也只是十八岁的少年啊。
  两边都这样坐着,一声一声数着更漏,仿佛这雨夜漫长得永远不会过去。良久,他开口问:“你叫什么?”
  “青奴。”我挤出微笑,“郎君不记得了么?”
  “记得。”他倏忽淡笑,“你伤得这样,还是去睡罢。”
  我思忖着究竟是留下还是返回下房,他又很快补充道:“你陪陪我。”说罢就一头卧在座榻上。
  我轻声:“这里太凉……”他却已经阖目不语,似乎倦意至极,俄而便睡了,呼吸渐渐匀净。
  我虽也困倦,却抵不过周身寒意,直直坐着,抱来一条衾被为他覆盖。
  室内灯影昏昏,映着屏上水墨千山,居然某一刻有泊舟山野的幻觉。再看他忽而翻了个身,转向有灯火的这一面,似乎在梦里趋着光焰与暖意。我将灯座移近了些,再看他的形容,比白日更显年少,如若不到长安,他应该就是南诏宫室中尊贵自由的大王子罢。彼种想象与此时光景委实不可相较。而我也只有,在这风雨晦暝的长夜,轻轻为他掖紧衾被,愿他有一处光暖照明的梦境可栖,在此中千山万水,乘风驭云。
   。。

绾发
数日阴雨,渐而转晴,总叫人心上宽舒,好过凄风苦雨。看日子端午已近,百官快要放旬假,鸿胪少卿府中也开始准备节日的诸项物事。
  我担任府中采买之职,出门时忽而得到赵龄安排,临时去了一趟詹事府。
  从赵龄处得知近来朝中并不安稳,边事亦颇不宁。四月里御史中丞宋浑被告发坐赃巨万,流放潮阳。而宋浑是国相李林甫一手推举入朝的亲信。不久,李林甫又一名亲信、户部侍郎吉温转而攀附贵妃家兄、兵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杨钊,再使李林甫损失一员谋臣。一时朝中蜚短流长,人心浮动。早在天宝四载,在户部侍郎萧炅的推荐下,吉温成了李林甫的心腹,其人性情诡诈,极擅栽赃,一时屡兴大狱,帮助李林甫扳倒如韦坚、皇甫惟明、杨慎矜等大批强硬政敌,为其相权地位的巩固立下汗马功劳。但吉温并不满足李林甫对自己的礼遇和酬谢,由此倒戈投向权势正盛的杨钊。
  “大人吩咐青奴该做什么。”我低声询问。
  他摆手道:“说这些于你听也无意义。你小心侍奉鸿胪少卿便可。”
  临别前他忽然叫住我:“听说你挨了几顿鞭笞?”
  “不妨事,已经好了。”
  “嗯。”他并不看我,兀自独对棋枰落子,一时执白,一时执黑,“以后不要再服那药了。”
  “是。”我心头剧烈一颤,又是默然。停了停,悄然拜别。那药——我一哂。
  须臾转至坊间,时欺仲夏,里坊街衢十分热闹。便是寻常百姓家门前也装饰了五色染成的菖蒲,并雕刻了五毒之虫的模样铺于其上,以葵枝、榴花、艾叶、各种花朵簇拥,看去十分有趣。
  入得肆内,我选买了百索彩线、细巧镂金花朵,及糖蜜果饼、粽叶,再转入一家波斯人开的香料铺,仔细选了几种香,正要走时,那碧眼的波斯胡姬用很好的汉话向我推介郁金香粉,说今岁卖得很好。于是又添了这种,凑近鼻端,果然香气清奇,想来缝入囊袋应该相宜。
  归返的路上,满目葵榴斗艳,栀艾争香,车马所过处满地余香。不惟富家巨室如此,就是蓬门筚户的一束菖蒲也悦人眼目。
  回到府中不久,就听说郎君自万安公主府赴宴回来,便放下手中的活儿前去迎接,见他一边走一边除去头上的冠子,只说天气太热。我跟上笑:“那郎君换一身薄衫罢,奴婢取来。”
  他停步回顾,展颜道:“嗯,什么香?”
  我一愣:“方才从波斯香铺买了一种郁金香粉。”
  他笑:“这香气不错。回头单独做个香缨来。”
  “奴婢正在做。”
  “很好。”
  随他一径去往房中,为他换了衣衫,又执一柄白绢团扇轻轻取凉。司栉婢女正要上前,他突然止住她,回首顾我:“你来为我梳头,可好?”
  这般亲近之态从未见过。
  我竟一颤,手中团扇险要拿握不稳,脱口而出的还是:“奴婢……梳得并不好。”
  “罢了。”他目中一丝暖意旋即散去,司栉婢女复又上前,轻轻取下横贯的白簪,解散他一握乌发,捧在怀里,以玉梳缓缓梳通。
  他阖目扬颈,自纸窗外投入的淡金色日光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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