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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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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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似乎有一些明白:“如今尚有挽回余地?”
  “该是有的。”赵龄道,“当初凤迦异来朝是以仰慕中原、学习我朝翰墨礼乐为因由。如今他已成年,到了归国的年龄。但就目下时景来看,他或许一时半刻也无法离开长安。”
  “他往日近身并无女眷,忽而待你别有不同,阮白自然会千方百计查清你的来历。这并非不在我意料之中。只是他发觉后没有处置你,倒是些许意外。”赵龄转身。
  “你就继续留在那里罢。”纸窗外已斜的日光薄薄涂了一层。我将一哂抿于唇间,只是一边跪地,轻摇团扇,等待风炉上煮的茶水沸腾,一边用藤纸将方才研碎的茶饼包起,以免香气流散。
  已而汤水沸腾,舀水,倾茶,止沸,再沸,茶汤初成。蓦然发觉赵龄正望定我,以致我腕间忽而一颤,险些擎不住竹瓢。
  “你该回去了。”他接过茶盏。
  “大人。”我只是茫然,低低吟了一声,仿佛是想让他告诉我究竟该如何继续。他却再不言声。
  门外引我出府的侍从催道:“姑娘走罢。”
  这一日,黄昏已至,估念着凤迦异应该就要回来,便在他书房里清扫抹拭了一番,又在寝居内添了香。我已不住在下房,而是在他寝居旁侧,算是近侍。园中晚桂开得正好,只需折三两枝,以清水养在他日常喜欢的越窑青釉瓶内。持瓶返入,裙裾拖曳于石阶,沾染了草间秋露。经风一拂,只觉肌骨生凉,不觉打了个寒噤。
  羹汤饭食已毕,府中纸灯也次第点亮,他却迟迟不归。并没有传话回来说郎君有应酬或是公务。
  我犹疑半晌,又走出去,回廊之中空寂无人。檐头枝子上伫了一只乌鹊,并不啼声,只是静静立着,仿佛在窥视,又仿佛即将融入没有夜月的无边黑暗。心头蓦地焦躁起来,七上八下,十分忐忑。蹲身拾了块碎砾,朝着枝头一抛,乌鹊扑棱棱展翅,哑哑叫了几声,很快不见。仰头望去,屋宇檐头衬着错错落落的枯枝,看得并不真切。夜露起来了,或许即将凝成冷霜,明晨起来又是簌簌茫茫的一片,恍若开了花。然而此夜却这样长,就是等着,盼着,挨着,强抑着心中渐渐涨起的不祥预感,近于绝望地待他归来。
  前院忽有启门声,我浑身陡然一颤,竟急急奔走而去。走到回廊尽头才突然煞了步子,想起在府中,侍女是不可轻易去前院的。一边思量,一边回身,步履滞重。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泽陂(2)
而身后忽而笼来漾漾温灯,一个声音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语噎,将扶着廊柱的手缓缓收回,放在身前,敛裾道:“奴婢……”却说不出声。这才发觉双手离了廊柱的倚靠,整个身体便垂垂欲瘫,站也站不稳了。
  “今天回来得晚了些。”他道。忽而又带了三分笑意,“你是在等我?”
  “奴婢是来看一看,哪处的桂花开得好,想要给郎君折去。”我心思已转清明,淡淡应道。
  “哦。”他答了一句,也看不出有其他情绪,只兀自朝前去。
  身后提灯的是阮白,主仆二人就这样步步远去。我呆立原地,一颗心不知是喜是悲。喜是因他于此唐、诏两方风声鹤唳时尚能安然归返,悲的是他映在我眸心的一副背影踽踽孤单。那一团晕黄灯影已经走得很远,我才想起应当前去服侍。走出一步微微踉跄,不小心踩了裙裾。又匆匆,提起裙来,逐那温灯而去。
  很快我便得知,他在鸿胪寺的官职已被罢免,万安公主下嫁的婚期已往后顺延,并无定期。
  从今夜起,府中各门均有郎将把守。而府中的每一人,凤迦异,阮白,侍女,仆妇,皆已作了笼中之鸟。
  一时府中人心惶惶,下房传来嘤嘤低泣,听得人心中絮烦。
  凤迦异在书房中,我隔一道帘子在门边。隔了许久,他传管事过来,说明日奏请守卫郎官,如果允许府中遣散侍婢仆从,就让她们都各自散了,免受牵连。
  管事退下。他忽而转过屏风,来到我身前:“你呢?不如也一起出去罢?”
  我胸前一梗,旋而微笑:“就是郎君好意遣我走,恐怕阮先生也不会同意。”
  他笑了笑,负于身后的双手徐徐展袖,向着帘外清冷秋夜,在我眼中留出一个镌刻般的形容。须臾,他掀摆坐下,离我并不远,转目笑道:“如今的结果有一个人最为满意,你猜是谁。”
  我想了想,沉吟不语。
  他却换了玩笑神情:“是万安公主。”我一想也失笑,心中却一沉,见他鬓角一缕发丝散落,动念要去为他抿好,迟疑了片刻,还是止住了这一种亲近。
  “那天……”他顿了顿,似乎记起那一晚的种种,眉峰微微一耸,又笑道,“公主生辰,特意请来琴师陈芜和永新娘子,我本来想让你去会一会昔日的姊妹。”
  “当然,这很不妥。”他在微笑中省略了所有的周折、惊痛、尴尬,“我本来呢,也是想叫你难堪……想让你的好姊妹看看,你如今身在何处。不过后来一想,算了罢。终是狠不下心……”
  我起身端来一盏茶,奉到他身前,试图打断这个话题。
  帘幔低垂,夜寒侵人。他饮了茶,又坐了片刻,离了书房去往寝居。
  我为他拢帐,铺榻,更衣,他只是微笑。
  这清夜漫漫中,因了他的孤独此身,触动我一时温情。而这一时又是极短。彼此都没有言语。他覆被卧下,我顿了顿,轻声退至屏外。
  静了半晌,他似乎已经睡熟了,便退回隔间房内。
  次日醒来服侍他起身。管事回禀说府中奴婢家中尚有亲人者可遣返,但需经细审方得许可。
  管事便把众人召在庭中,说明事由。众人一静,又有了哭声。
  “可以让你们走了,又都哭什么呢。”凤迦异缓步过来,“想清楚了,去留就是你们的事了。”
  人群又静了一静,渐有窸窣耳语。他转回书房,不久管事过来,把离府仆婢的名册递给他。他接了,但只搁在一边,并不去看。
  “我十岁来的长安,最初在太学学馆读书功课。有一位博士,十分严厉。我刚进馆时汉文并不好,连千字文都不大熟悉。所以每天在馆里都要被博士责罚。”管事离开后,书房又只剩下我们两人,忽而听得他回忆少年之事,便静静听取,笑道,“那郎君那时一定十分狼狈。”
  他微笑:“不过后来就好了。”我看他一身丝织软袍,闲闲倚着书案,唇边含笑,竟有怔忡。
  后来收拾书房,在纸篓里看到一张揉皱的便笺,端端正正抄了《诗经》里的一首:
  彼泽之陂,有蒲与  。
  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彼泽之陂,有蒲与莲。
  有美一人,硕大且卷。
  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
  有美一人,硕大且俨。
  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字虽算不得十分好,也清朗有致。最初入目时,心里蓦然一怔。很快又平静下来。把这皱纸随同残墨余纸一道清理出去。平日并不见他阅读《诗经》,也不知他怎么有心抄写,想来只是他一时情绪无聊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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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道(1)
天宝十载元月,万安公主入道,别居宫观。
  听说这一消息我微有讶异,是那位叹息“我当然有很多伤心事啊”的公主么?而这之前还当从陈芜说起。
  从除夕到今春,宫中一直有传言,说琴师陈芜双目失明,恐怕无法再操琴。今上听闻亦很惋惜,却不知琴师为何眼盲。不久又听说,万安公主曾亲去梨园找寻琴师,希望拜之门下,琴师竟拒而不受,由此触怒公主,公主愤而夺琴,琴弦迸裂时刺入琴师双目,由此失明。种种说法都有可疑之处。但有一点确凿:陈芜的确失明了。
  但他并没有离开宫苑。人们说,失明后的琴师丝毫没有失却琴艺,奏出的琴音竟比此前愈发清妙。今上大为感动。
  又听说和子已成为宜春院头名歌人,想必和梨园第一琴师有了很多合作的机会。我怅然想,那一方绣着“春风若解昔年意,一笑从容岂必偎”之句的帕子还在我身边呢,我却似乎再也没有机会为和子实现传递尺素的诺言了。
  此后一段时间,万安公主闭户不出。随侍宫人说公主断绝饮食,阖目沉思,任何人与她说话都没有回答。
  倏忽一晚,公主启口问:“天亮了么?”
  诸位宫人一惊,纷纷回答:“刚过了亥时,离天亮还有很久。”
  公主却微笑:“但我看,天已经亮了。”
  语罢起身,说要沐浴。宫人急急准备了浴桶。再看公主面色如常,长眉低垂,因为数日不进饮食,人骤然瘦下,比之往日竟似换了容貌。出浴后公主素髻布履,兀自出了阁门,众人连忙跟上,却见公主身影轻徐,宽袍舒袖,迎着冰轮皎色,周身如沐银光,说不尽的飘逸袅娜。怔忡的刹那,公主已然远去。后来在帝苑外的道观中寻得她,则见她端坐于蒲团之上,合掌垂目,宽衣素冠,炉内焚着沉香,一脉清淡无欲。
  诸宫皆哗。
  国朝历来入道的公主并非罕见。譬如太平公主曾经一度入道,睿宗朝时第九、十公主离宫出家,号金仙、玉真。天宝六载,新昌公主因驸马去世,奏请度为女冠。天宝七载,永穆公主已奏请出家,舍宅置观。
  诸公主既是舍家入道,就需要在帝苑之外另外营建宫观。此外,公主入道后的日常所需,尤其举行斋醮,庞大的排场需要豪华的道场,盛壮的女乐,均需固定的经费以支付。宫观的营造、设备、日常所需,对于长居宫苑不事生产的公主而言,必要朝廷按期封赏,方能维持。公主如若有意入道,皆需奏请圣人,由朝廷分拨款项,另建宫观,并安排宫人随侍入道等诸项事宜。
  所以像万安公主这样突然离宫,自行入道的,却还是先例。(《唐会要》载,“天宝七年,皇女道士万安公主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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