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风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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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 第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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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喟然称道:

  “江宁,六朝繁华绩丽之地,王安石自江宁而来,回江宁而去。朕不算亏待介甫先生吧?”

  韩维完全理解皇上此时的心境: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他低声回答:

  “圣上英明,介甫会感激圣上恩德的。”

  皇帝频频摇头,苦笑语出:

  “卿知朕心。今日隆重举办浴佛节,朕将登宣德楼观赏‘行像巡游’,在群臣面前,朕不能箝口不语。介甫离去,何人可继其任?难决难断啊!其人将去,其言必善,卿可立即去介甫先生府邸,善达朕焦思渴求之意。朕在此静候回音……”

  韩维跪倒领旨。他心里清楚:司马光不愿回京,吴充、冯京都不是皇上理想的人选,皇上有皇上的难处啊!他叩头站起,行至御堂门口,又被皇上叫住。皇上从御案捧起一包封金,殷情嘱托;

  “王安石虽以‘理财’、‘聚财’变法治国,但在家中从不‘理财’、‘聚财’,听说他的夫人吴氏,也是个不善‘理财’的大方人。介市清廉,朝廷无二,巍巍宰相府,其实是个空架子。这黄金一百两,作他南下江宁的程仪吧!记着,赠此银两的,不是朕,是卿,是他的朋友韩维,韩维持国!”

  韩维一时懵了,旋即领会了皇上的心意,急忙跪伏于地,心里发热。

  韩维与王安石近一个时辰的倾心交谈,始于“韩维的赠金”。黄金无语,但已诉说了这场纷争凄凉的结局和这凄凉结局中无可奈何的情愫。王安石神情怆然,似有无限感慨。沉默良久,他吁叹一声:

  “往者烟云,不再想了,该上路了。无官一身轻,不再受种种朝制的约束了。司马君实在洛阳如何?三年不通音讯,想得慌啊!”

  韩维听得出,王安石已知自己十天前秘密的洛阳之行了,事至今日,也无必要遮掩。唉,君实、介甫三年来音讯阻隔,衷心相通、哀声相敬之状,唯自己知!他拱手道:

  “君实之思介甫,亦如介甫之思君实……”

  王安石凝神静听。

  韩维谈了他的洛阳之行,谈了司马光的“独乐园”,谈了司马光著述《资治通鉴》的近况,谈了“弄水轩”人心交融、上下无隔、天籁祥和的酒宴,谈了司马光的“拒而不出”、谈了司马光“决不敢掣介甫之肘以添乱,决不敢借机诋毁‘新法’以”图快”的高贵品德和深厚情谊。韩维最后说:

  “司马君实十分推崇介甫《三经新义》之作,誉为‘九天揽月之举’。认为《三经新义》之出,将超越前代经学大师之伟业,为经学翻开新的一页,为究道德性命之义开拓一条新路……”

  王安石起身至桌案前,喃喃自语:

  “君实知我之短,知我之长,知我之心,君实亦当知我此刻之心境!”他伏案提笔,写下了心迹坦然的诗作:

  日日思北山,

  而今北山去。

  寄语白莲庵,

  迎我青松路。

  王安石举诗拜托韩维:

  “洛阳远在几百里外,无缘与君实把酒话别了,拜托持国公,若再次去洛阳,请转呈此诗于君实。小诗无状,君实能理解我心底的哀愁期盼的。”

  韩维接过诗作看着,心里浮起怆楚之情。这首短诗袒露着介甫心底对过往岁月永不消逝的留恋和这留恋中无可奈何的追求!他借机把话题引向皇帝赵顼委托的特殊使命上:

  “介甫公,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给皇上吗?”

  王安石苦笑摇头。

  韩维急了:

  “现时纷争平息,‘赌博’收场,赢者沉醉于胜利,起哄者热衷于狂热,在这离奇的热闹中,隐藏着一种凄然无声的悲哀:朝廷今后的‘青松路’在哪?介南公,你总不能不作一语吧!”

  王安石叹息:

  “勋业无成照水羞!持国公,我现时还有资格论政吗?我的话现时还有人愿意听吗?”

  “因人废言,千古成习,但对介甫之言,却有例外。现时,除韩维正洗耳恭听外,还有一人殷切而语:‘其人将去,其言必善’,他在等候着介甫的珠王之言啊!”

  “此人是谁?”

  “英明的皇上。”

  韩维一言出口,使王安石木雕般地愣住了。一股说不清的甜蜜酸楚从心底涌起,他闭上了噙泪的眼睛,前天深夜吕惠卿的来访和吕惠卿谈论的一切,立即重现在他的心头。他突然觉得皇上的可敬、可亲和可怜,突然觉得自己的理想并未泯灭,突然觉得大宋走向富强的“青松路”依然宽阔,也突然觉得自己有责任激励皇上重振“变法”的雄风。他的心绪在刹那间又澎湃起来。

  “介甫公,皇上负公,出于无奈。公难道也忘了昔日的知遇之思吗?”

  王安石闻韩维之语若遭掌击,双目环睁,霍然站起,话语脱口而出:

  “‘变法’!坚定不移地‘变法’!不怕挫折地‘变法’!只有‘变法’才能改变国家积贫积弱!”

  “皇上急于听闻何人可继公而居中书门下平章事之位。”

  王安石略一沉思:

  “吕惠卿才高识远,矢志‘变法’,坚定不移,可负重位。但资望浅薄,人望有议,可速召前宰相韩绦子华回京,以其持重稳健总领其事,则‘变法’之业庶可畅然进行。”

  韩维拱手致谢:

  “惠卿吉甫,才智超群,公之所荐,韩维当如实禀奏圣上。至于家兄子华,才智平庸,且年事已高,介甫公荐之谬矣。”

  王安石手捧韩维所赠黄金笑而作语:

  “安石举荐韩绎子华,乃朝廷现时所需之贤,决非持国公之兄长,请公如实禀奏圣上。公所赠黄金,原封奉还,免污持国公之清白,安石也心静无惊。”

  韩维愣住了。

  十大禅寺的钟声同时敲响,“浴佛节”的高潮——“行像巡游”活动开始了。

  午时正点,在聒动天地的钟声中,大相国寺、兴国寺、净国寺、报恩寺、祐国寺、法云寺、庆爱寺、龙兴寺、上方寺、繁塔寺等十大禅寺装饰华美、形若殿宇的佛祖金像车、银像车、铜像车、石像车,在成百上千佛门禅师僧众的簇拥下,由几十位年轻佛门弟子牵拽推动,高奏着梵乐法音,以身着五彩服装的歌舞伎乐为前导,涌出山门,按照皇城司规定的路线,沿着京都的主要街巷,从四面八方向宣德门行进。

  汴京沸腾了。街巷鞭炮齐鸣,家家户户门前燃烛焚香,人群塞巷,车骑填咽,欢声如雷,香烟似雾,虔诚的信徒法倡和看热闹的俗人庸众,如潮如涛地迎接着金华昳日、宝盖浮云、幡幢若林的“行像巡游”队伍,波浪起伏似地向“佛像”跪倒欢呼。“阿弥陀佛”成了今日京都的唯一用语。甚至替代了昔日“菊花会”、“万灯会”、“御苑射弓”中的“皇上万岁”。护卫着“行像”的禅师、僧众们,昂首阔步,面带笑容,持珠合掌,亦不停吟诵着“阿弥陀佛”,代表佛祖向狂热的人群致谢问候。十大禅寺身披袈裟、抬筐背囊的“散果童子”,不停地抓起筐中、囊中的“糕糜”、“指天馂馅”、“香水黑糕”扔向跪拜的人群,散布着佛的吉祥。

  崇信佛教的大理、真(月葛)三佛齐使者,已在怀远驿、瞻云馆门前搭起了巨大的五色佛棚。帏幕张扬,幡盖凌空,燃烛焚香,设茶置果,全体使馆人员持花挂珠,恭立棚前,迎接“行像巡游”队伍的到来,祝贺佛祖在大宋京都赢得的辉煌,感谢大宋皇帝在大旱大灾之年敬佛的虔诚。他们在激情难以倾尽的喜悦中,也喊着“阿弥陀佛”加入了“行像巡游”的队伍,向宣德门涌去。

  涌出使馆看热闹的大辽使者、西夏使者、高而使者、回鹃使者、大食使者、于阗使者、交趾使者,都被这雨霖后汴京突然出现的壮举奇观弄呆了:兴师动众,奢华排场,辉煌的敬佛风情!他们多半为了好奇,也都弃车、下马加入“行像巡礼”队伍,向宣德门涌去。

  宣德门至州桥一段五里长的御街,现时已是佛的世界。

  十大禅寺四十辆华美壮观的佛祖“像车”,宫殿似的排列在宣德门外,光辉映日,横四纵十,组成了一个宏伟的方阵,显示着佛的博大和庄穆。

  气势暄赫、装饰灿烂的宣德楼呈现在苍松云空之中。绿枝托着宝盖,半掩了飞檐屋角。薄雾托着幡幢,点缀着雕梁画栋。姹紫嫣红的鲜花布满楼台,织成了瑰丽的彩霞。彩霞中显现出衣冠楚楚的宰执百官,衣着华贵的宗室王公和珠玉生辉的后宫妃嫔。

  人群仰望着宣德楼,惊讶着这烟霞中“佛殿”的神奇。

  大辽使者仰望着,在烟霞仙境中寻觅着一位重要人物。他们在宰执百官的行列里看到了陈升之、吴充、冯京,看到了吕惠卿、曾布、吕嘉问、邓绾、舒亶等人,偏偏没有看到王安石的身影。王安石真的要跌台吗?他们的脸上浮出了一丝隐秘的笑意,心里暗暗地盘算着。

  西夏使者仰望着宣德楼。他们在后宫行列里寻找着两个权势人物,皇后端坐在皇帝御椅之侧,岐王颢、嘉王君页也在花丛中露出了笑容,妃嫔宫女们都在交头接耳的谈笑着。后宫的主宰皇太后和太皇太后却没有出场。看来,大宋朝廷的这场纷争是不会在今天的热闹中收场的。他们的脸上也展出了笑容。

  交趾使者在百官中寻找十多天来名震京都的“预言家”郑侠。今日的辉煌,也有此人的一份,能不展示尊容于京都百姓的面前吗?他们在寻觅失望之后,低声询问身边的俗人,得到的回答都是摇头,心里不禁为“预言家”郑侠惋惜。

  突然,楼台上鼓乐大作,惊天动地。扈卫禁军涌出,威风凛凛。宰执百官、宗室王公、后宫妃嫔宫女慌忙站起,跪倒迎驾。皇帝赵顼身着金黄色龙袍,头戴金黄色三层珠玉帝王冠,在翰林学士承旨韩维的陪同下,从宣德楼正殿走出,走上楼台,落坐在高高的御座上。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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