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的杀手》第三章2(1)
张目特意在崇文门下了104路电车。 长时间人造光的照射,不仅不动声色地改变了张目的肤色,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改造了他的 体型、他的行动,甚至他的心态。有的时候,比如一个人无所事事地站在某棵巨大的杨树制 造出的阴影里的时候,望着树阴外有些刺眼的阳光,他会突然发现,自己这4年的时间,几 乎都是在人造光的笼罩下度过的,白天在北大东门的简陋的小屋里,晚上在自己住的简陋的 小屋里,不合理的房屋结构和特殊时段中太阳、地球与月球不恰当的位置关系,使得一根白 炽灯似乎成了和他呆在一起时间最久的东西。想到这些的时候,他都会有点儿伤感,有点儿 感到不 自然。头顶的那根利用自己的体热带给别人光明和光明中的烦躁的灯管,让张目本来就很纤 细苍白的四肢和手指,变得更加纤细而苍白,也让他会特别怀念也将会特别珍惜阳光下的时 间。所以,当104路电车还没在崇文门完全停稳,他就决定了,既然时间完全来得及,而且 阳光这么好,为什么不消消停停地走过到火车站的这最后一站地呢? 从崇文门到东便门,那一批把顾客定位在即将离京或刚刚进京的外地普通百姓上的小吃店、 服装店、鞋店,原先是低矮却鳞次栉比挤在一起,现在由于古旧城墙的再次浮出水面,而很 遗憾地被翻到了地下。零散的外地人没能在消费中度过离开北京前的最后时光,更多的在 百无聊赖地行走。张目走在阳光和树影的斑驳交错中,压制不住自然的风吹进胸口的快感。 市政规划的进步和奥运会遥远的招手,让张目平生第一次看到了这段残损的明代城墙,很多 在岁月的无情中散落或凸出来的砖头,像老人枯黄的牙齿,参差不齐。这一切都让张目, 这个习惯性地生活在封闭空间和想像空间内的男青年,有了某种难以形容的冲动。他又一次 看了表,想着如果待会儿走快一点儿的话,赶火车应该还来得及。 原来的一片参差不齐的平房,如今变成了草坪,城墙朝南的一面已经干净利索地独立出来, 而朝北的一面有些地方还和民居连在一起,不过工作正在进展当中,居民已经搬迁了,很多 房子已经推倒了,只是碎的砖头和土堆还没来得及清理,像一堆堆干枯的树根和城墙连在一 起。张目顺着垃圾堆起的斜坡,爬到了城墙的顶上,发现上面有两个光着身子的小孩正互相 扔着石子儿玩,大声笑着。城墙有限的高度,没能让他向着天安门的方向看得太远,位于台 基厂的首都宾馆的大楼就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转过了身,顺着东便门望去,没有遇到什么 阻碍,视线可以伸得很远,这种感觉真的让他舒服。他真的有大喊几声的冲动,但看了看两 个小孩,还是忍住了。他笑着想起小时候,眺望远方曾是自己每天必做的练习,每隔一段时 间,妈妈就会提醒他,放下书,到阳台上望望远。据说这样能有助于调整他那时候远视的 问题。不过自从母亲去世后,自从自己的生活范围更多地处于一种封闭中后,很久没有这样 眺望过远方了。 那天,在警察局里,张目和胖子几个睡到了中午1点多才被推醒了。当然,首先要承认的是 ,那天是这个所针对非法音像制品行动的一个不大不小的胜利,收缴的数量是惊人的,效果 是有威慑力的,群众的反应是正面而强烈的。不过,官方的胜利到也让海淀区这几个一直 还在坚持卖打口带的同行们十分难得地聚在了一起。很多人原本也是在东门干的,以前都是 门挨门的熟人,只是由于市政的改造,让很多人转入了更地下更游击的状态。从局子里出来 的时候,大家一致同意去〃天外天〃聚一聚,冲冲晦气。既是增进友情的聚餐,同时也是一 次对 本行业的发展很有长远意义的研讨和前瞻会议。 张目只是笑眯眯地听着,不时地卷起一片烤鸭吃,他对自己将把这项事业进行下去没什么怀 疑,否则他做什么呢?他还真没想过。惟一让他感兴趣的消息,来自一个刚从南方提货回来 就被抓住了的倒霉长发男,他到广州的时候,一大批打口原盘的尖儿货都被南京一帮人提走 了,要不怎么咱们最近在北京见的都是什么百代、索尼、水星的一批糟泔呢?Subpop,4ad ,乞讨者的宴会(Beggars Banquet),Mute,Flood,Kramer,Dragcity,Domino,T hrill Jorkey;Matador;Merge……这些牛逼厂牌的货,都被他们丫收了,咱们只能等着第二 拨 盗版盘了。真的?真的,骗你干吗?反正我的货也都被收了,好在也没多少大尖,要不我非 得心疼死,尖儿都在南京呢。 正好,这两天也不能干了,得避避风头,张目决定去一次南京。自从他们搬到了新地方,货 一直是胖子下南方去进,张目也有好久没出过北京了,整天土拨鼠一样在白炽光下忙乎,正 好出去换换空气,见见太阳。对于他来说,在这个领域里,消费总会比经营带来多得多的快 感。他更感兴趣的是收藏而不是卖出。虽然,杏仁不太高兴……她本想让张目这几天没事能 好好陪陪她,去南京,她走不开,她在的那个小狗屁公司虽挣不了两壶醋钱,却一天都不能 不去……张目还是弄了一个假学生证,买了南下的火车票。 相比起卧铺,硬座是僵硬而漫长的。相比起会长南下南京,张目在火车上的经历是单一而乏 味的。为了与铁轨发出的巨大噪音相抗衡,他特意带了几张Tea Party的专辑。天黑之前过 得很顺利,而且充满旋律。夜晚,通宵的人造光和火车永无休止地摆动,让张目在几次徒劳 的尝试后,毫无办法地放弃了睡眠,换了座位后,和另外几个小青年,打了一夜的拱猪 ,贴了一脸的纸条。
《飞行的杀手》第三章2(2)
事实上,他比会长还要早一天出现在了南京。 很多时候,张目觉得世界就像一张唱片,当你看着五颜六色的包装时,根本想不到这张小金 属薄片还会旋转和歌唱。所以他根本没有想到屋里面的情况是这样地热闹。下了火车,张目 直奔了这家平和门电子市场……那次在〃天外天〃吃饭时,他特意向那个长发男问清了地址 ,所 以,并不难找,只是倒了一次公共汽车。正是午后,阳光很足很悠闲,路两旁的大树,弄堂 ,很小的杂货铺,公用电话亭,在下了车后的几步行走中,张目甚至找到了一点六朝旧都风 韵犹存的感觉,当然是他心目中旧都应有的气质:缓慢,闲散,大片的树阴,光着膀子在家 门口下棋的老人。很不错,这些他都找到了。 两层楼的电子市场裸露在阳光里,也是一副很散漫很无所谓的态度。一小片建筑物遮出的阴 影中,一个戴着红箍和一顶草帽的老头坐在一把竹制板凳上,很可疑地处于半睡眠状,不知 道是老年的保安,还是看自行车的,或是两者兼而有之。阳光直射下的一排自行车肯定是要 不得了,塑料的车座子看着都烫人眼睛。 一楼都是些卖电子零配件的,袖珍的小电视,各种尺寸型号的插座,话筒,插头,电线,各 种各样的小工具,假的名牌手表。张目的进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些许关注,所有站在柜台 里面的人都忙着自己手边的事,一张报纸,翻得很烂的武侠小说,油腻腻的盒饭,或是松弛 乳房下面的小孩子,柜台外面只有他这一个刚刚进来的肤色很白的年轻人。大家都很不自然 地保持着安静。一切都更像是某种暗示、某种摆设、某种美化环境的植物。张目将信将疑地 走上楼梯,心里想着,有点儿意思了,那个长发男的坏笑,不会就是笑我呢吧,大老远的把 我诳这儿一趟? 当他爬完了第一段楼梯,站在两段楼梯中间起过渡作用的一小截平台上,做好接受打击的最 后一次准备时,地板中一波波的躁动和空气中的喧嚣声,像从远方很隐约但又很明确地传过 来,拉着张目大步结束了第二段楼梯。 出现在他眼前的令人兴奋的场面,让他想起了当年的东门,让他想起了当年忙得每次杏仁放 假都得来帮他卖货的时候……那一段日子,有小一年吧,真的让他天真地觉得生活还真不太 难,让他就想这么过下去,一直这么过下去了,有肉吃,有音乐,有杏仁,还有啤酒,就很 满足。虽然,现在这四样他还都有,可不知怎么的,总让他有种要失去什么的感觉。 整个二层都是像蜂窝一样大大小小的摊位,人都像蜜蜂一样互相挤着,想钻到前面去。毕竟 不是买菜,每个挤到前面的人都要把货翻一遍,所以流通和更新的速度很慢。每家摊位都有 自己的音响,应不同的顾客试听着不同国家不同风格不同价格的音乐,所有这些连带着对话 、语气词、脏话、身体摩擦的声音,和浓重的汗味,都融合在空气中互相磕碰着,在某种物 理性反应后,完全变成了不知所云的一团。这一切熟悉而亲切的场面和气氛,让张目充满热 情地投身进去,迫不及待地让自己也成为了这种交响中的一部分。 在挤进去的过程中,张目脑子出现了某种低等哺乳动物的形象,面对着某种诱饵,一窝蜂似 的 挤作一团,不过时间没有给他多想的机会。显然这批货是刚进的,进货用的长方形牛皮纸盒 子还没有拆,所有的货还都混在一起。这样最好,就像淘书一样,在一堆垃圾里找到牛逼的 东西才更有成就感,而且也存在着浑水摸鱼,卖盘的人把大尖当糟泔卖了的可能……以前高 中的时候,张目就曾以一块钱人民币的价格买到了Tom Waits的首张专辑,卖盘的连看都没 怎么看,就说,糟泔啊,一块钱,听着玩吧……毕竟局面真的是太乱了。 应该说,长发男说的基本没错,只不过,尖儿货比他说得还要多。除了突然间念叨不知道自 己的钱带得够不够外,张目脑子里基本是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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