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外面的情形却比屋子里还要糟糕。
船头已被撞塌,甲板前低后高,船帆一半浸入水中,一半被箭簇射得千疮百孔,燃着大火。对面一艘大船上排满弓箭手,箭雨铺天盖地而来。钟小鱼等人聚在船尾,护住五个仍在昏迷的人,甚是狼狈。
岸边突地亮起上百火把,一阵暴雨般的箭簇向那艘来历不明的大船射去,居然稍稍压住了箭雨。一匹快马冲到河边,高声道:“钟小鱼,我儿子在哪里?”
这声音沉雄,正是英雄山庄庄主金镇南。
钟小鱼见状大喊:“兄弟们,跟我收拾这帮王八蛋去!”说罢带头跃入了水中。长江水帮帮众一呼百应,一时水声四起。船尾少了这几十人的重量,猛然向前一倾,整条船几乎竖起来。金啸晨脚下一空,整个人趴在桅杆上,正待呼救,就见杭语薇迎面一刀。他勉力一躲,匕首刺入肩头。然而金啸晨竟忍着剧痛,一手扣住杭语薇脉门,一手扼住她的喉咙,猛然站了起来,恶狠狠地道:“让开!”
夏宣清只得退后,却有一道青虹掠过河面,哧地洞穿金啸晨左腿。金啸晨惨呼一声,杭语薇趁机挣脱,一转身,不觉“呀”了一声。
青竹剑!
这剑飞越河面,仍能洞穿金啸晨的腿,可想而知力道之大。交战双方似乎都被青竹剑的夺目神采吸引,打斗声竟一时沉寂。
电光火石间,杭语薇猛然抽出青竹剑,一剑挥出,金啸晨登时身首异处,噗通一声栽入江心。
夏宣清傻了:“杭姑娘,你,你就这样杀了他?”
杭语薇哼道:“这个人该死,我……”话未说完,对面船上有人喊道“青竹剑”,紧接着三把飞抓哗啦啦飞了过来,箍住桅杆,一个人影踏着飞抓锁链倏然而至。
竟是陆浩谦。
“给我!”
夏宣清挡在杭语薇面前,杭语薇心中有底,道:“你该把星河派掌门的位子交出来罢!”
陆浩谦冷哼,一掌拍了过来。夏宣清毫不畏惧,道:“杭姑娘,你先走!”
杭语薇早就打算溜走,然而她刚刚转身,两柄短刀便贴身袭来,居然是梅三娘。她一句话不说,双刀舞出一片雪花,一心要将杭语薇置于死地。杭语薇气力不济,手中虽有宝剑,却被逼得一路后退,终于脚下一空,跌入江中。梅三娘见了,竟也跳了下去。
这女人竟是不要了杭语薇的命不甘心。
夏宣清见她二人落水后再也没有浮出水面,心中着急,手下不由慢了。陆浩谦看准时机,一掌切来。夏宣清用十成内力去接,哪知陆浩谦竟是虚招,突然身子一沉,咔嚓一声踩断桅杆。夏宣清脚下一空,身子再不能平衡。陆浩谦眼中杀机骤现,一掌拍向他后心。
眼看这掌就要拍在夏宣清背上,水面突然激射出一道浪花,浪花中似有刀光一闪。陆浩谦硬是收住五成功力,只在夏宣清后心轻轻印了印,借这一印之力,身子腾起,站到了船舷上。夏宣清却噗通一声没入水中。
刀光后窜出一个人影,跃上船舷,却是钟小鱼,将双刀一摆,冷笑道:“在水上与长江水帮作对,活得不耐烦了?”话音未落,就听咔嚓咔嚓一阵刺耳的断裂声传来,陆浩谦的船瞬间四分五裂,缓缓下沉。
陆浩谦脸色微寒,身形一展,便飞上一艘轻舟,上面两人见他上得船来,长蒿一点,小舟箭一般离弦而去。
此时金镇南乘坐的小船已经靠了过来,金镇南脸上全是汗,青筋暴起,似一条条蚯蚓在痛苦地扭动着,嘶声道:“我儿子在哪里?我儿子在哪里?”
钟小鱼见状不由叹了口气,大喝道:“都停手,去捞金少爷尸身!”
十八 风月无痕
十八 风月无痕
英雄山庄在紫金山北麓,坐拥龙气,睥睨江湖。若说环碧小筑是世外桃源,那么英雄山庄便是朱门富贾。当你看见它的时候,就会觉得,这里除了叫做英雄山庄,实在没有更恰当的名字了。
谷地中有一块十丈高,方圆约莫三里的巨大岩石,坐北朝南,一面与山麓相连,三面绝壁临空,上面寸草不生,在阳光下泛着紫红色的光芒,仿佛从天而降的神灵,压得人心头一凛。英雄山庄便建在这块巨石上,远远望去,雾气缭绕,朱栏翠瓦,犹如帝王之宅。
这样的宅邸本是逾制的,只不过金家有办法让官府不予追究,须知世上任何规矩,都是可以变通的。
庄外,是一条依巨石而建的三十六级的汉白玉条石台阶。它从紫红色的巨石上飞流直下,就像一柄直插地心的长剑。
谈剑大会之所有如此吸引江湖中人,与英雄山庄这样气势恢宏的庄园也不无干系。每年谈剑大会前后,这里都会热闹非常。金家会在每一处凉亭和山庄四周的围栏上遍扎彩绸,一派喜气洋洋。除了受邀前来的各门各派,还会有许多没有收到请柬的江湖人云集于此,既向往又嫉妒地仰望着山庄内辉煌的灯火。
然而今日,人们会发现英雄山庄完全变了。彩绸换成了白灯笼,巡山的人也增加了三倍。每个人脸上都是冷冰冰的,无论你怎么插科打诨,他们也不会说一句话。一时间人们议论纷纷,不消半日,各种稀奇古怪的传闻便飞出金陵,传遍整个武林。
“听说英雄山庄的少庄主出事了,清凉山的别院都被人烧了。”
“好像是他跟一群世家少爷们捉住了一夜倾城,但寒毒宫的人又把她救走了。”
“操,那也值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
“他摘到那朵花了么?一夜倾城为什么要杀他?那妖精又不是头一次跟男人睡觉。”
“我猜是那群少爷没把人家伺候舒服。”
“你们都错了,老子在长江水帮有朋友,他说那天晚上,好几个门派火拼,还有环碧小筑的叶大侠呢!”
“嚯,难道一夜倾城的相好们争风吃醋打起来了?”
“你少乱讲,叶大侠怎么会跟寒毒宫的女人扯上关系!”
“为什么不会?我朋友亲眼看见他的青竹剑都被那个女人拿走了。不信你现在就到英雄山庄里去看看,叶大侠手里肯定没有剑了!”
“去你奶奶的,老子要是能进英雄山庄,还跟你在这儿罗嗦个屁!”
“你们说一夜倾城到底有多漂亮?听说男人看她一眼就会全身发热。”
“是啊,长风镖局的沈烨轩她都看不上,玩了半个月就拍屁股走人了。可怜沈老爷子就那么一个儿子啊!”
“金老爷子也只有一个儿子,听说死得可惨了,连个全尸都没有。长江水帮的人把他捞出来的时候,都泡大了两三倍。”
“范天成倒是有全尸,可惜中了毒,模样更骇人,吴家寨的人更惨,直接被烧成了焦炭!”
……
这些奇谈怪论,一句也没有传进金镇南的耳朵里。大户人家仆人的心机,并不比宰相少,他们很清楚在什么时候,不该让自己的主人听到或看到什么。
山庄的大厅已被布置成灵堂。金啸晨的尸身居中,范天成居左,吴子晗居右,都用白布蒙着,两支巨大的白色蜡烛突突地冒着有气无力的微光,在晨曦中显得说不出的凄凉。
金镇南自昨夜回来,直到今晨见到钟小鱼送来金啸晨的无头尸,一句话都没说。
让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亲眼目睹独子被人杀死,这实在太残酷了。
大厅里还坐着几个人。
东首第二位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材中等,脸色阴沉,端茶杯的手格外引人注目。这双手手指修长,骨节凸出,脉络分明,白皙透润,几乎没有一丝多余的肉,指甲也修剪得十分仔细,完全不像老人的手。别人可以忽略这老者的脸,却无法忽略这双手。因为他就是唐家堡堡主唐独鹤。唐潇站在他身边,低垂着头。
唐独鹤旁边坐的是白剑犀。白剑犀平时与唐潇等人称兄道弟,此刻却可以坐在下,只因他是南海剑派一派之主。一个人只要身份到了一定层级,别人都会让你坐在你该坐的位子上。
白剑犀旁边,是百味斋大老板范孤风。跟他儿子相反,范孤风不仅不胖,简直可以用精瘦来形容。他的腰似乎有些问题,永远都是微微地弯着,脸上也总是带着一抹生意人的笑。
紧挨他的是吴家寨的人。大当家吴凡并没来,此时此刻,远在十万大山的吴凡恐怕还不知道吴子晗的死讯。吴家寨的人没有坐着,只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站在前排,后面是四个彪形大汉,都是披麻戴孝。
西首第一把椅子坐的是叶瀚扬。叶风和叶云站在他身后。接下去是长风镖局沈从龙。沈老爷子年轻时叱咤大江南北,如今上了年纪,却仍是同辈人中最精神的一个。他穿了一身银色长衫,蓄着两撇利落的胡子,整个人既有江湖人的豪爽,也有生意人的精明,尤其是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更时时体现着他的风度和气派。沈烨轩不在却。自从沈烨轩为了杭语薇私自接镖,沈从龙便不与他说一个字。再往旁边是山西彭家当家人彭四海。他身材魁梧健硕,一双大手如蒲扇般放在膝盖上。一脸络腮胡,多得几乎看不见五官。任何人都很难想象,腼腆清秀的彭人玉会有一个如此彪悍的父亲。彭人玉是唯一一个坐着的年轻人,大概因为毒伤在身,彭四海舍不得让他站着。赵松山挨着彭四海坐,神情十分淡漠。他很想看看,这些威震一方的掌门人们若是得知自己儿子做了什么事,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钟小鱼站在正中,两片嘴唇上下翻飞:“金伯伯,侄女都已搜到长江口了,也没找到金兄的首级。侄女猜,如果不是沉入河底的泥沙中,就是被水流卷进长江了,那样的话,能找到的希望渺茫。”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金镇南的表情,“您还要继续找么?以我长江水帮的手段,要找也是绝对找得到的……”
金镇南摆手道:“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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