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有宫娥上前替诸妃嫔穿戴锦缎披风,又唱礼:“请各位娘娘、小主上马。”
第三十九章 时姬
说的是各位,其实只得随驾出宫的四位。雅婕妤姜氏是广汉郡人,族中本无骑马射箭的传统,故而不善此道。她只挑得一匹温和柔驯的黄骠马,穿着轻薄的素色披风,静静握着缰绳驱马略行两步,只使人觉得柔和安静,反而察觉不出其不擅御马。薛楚铃是薛氏女,固然庶出,可族中素有名望,即便庶女也多加调教处处略知一二。便见薛楚铃骑着一匹灵秀的花马,拉着鞭鞣转了两圈儿,身姿轻盈如风。
枕春选的那匹惊雪十分不服管教,初要上鞍便挣了许久,惹来众人瞩目。好在枕春喜欢烈马,自小二哥哥灵均就爱侍弄烈马,她从旁少不得贪耍。又是亲近,又是鞭训,未几倒让那惊雪乖乖服了软,竟屈膝下来让枕春上鞍。这般如月亮般漂亮的雄驹,鬃毛好似雪缎子般亮眼睛,容她骑着一路小跑。枕春心里难免有些得意,忘形起来又转了两圈儿。
慕北易却高兴赞赏。
他的妃妾能御烈马,是十分长皇族威风的事情,故而着意赏了些玩意儿下来。
薛楚铃如今最受宠爱,又颇有才华,入宫之后处处占得先机。如今见枕春得了赏赐,面上也不愠恼,眉眼含着笑意道:“安嫔果然灵巧。听闻话本儿中说,李唐太宗皇帝得了狮子骢,武才人说她能驯服。既用铁鞭、铁锤、匕首三样物件。如今看来,哪需这样折腾,安嫔驯马的手段,犹在之上。”
此话乍一听是夸赞的,细细回想又不大妙。枕春心中一边暗叹珍婉仪果然肖其嫡姐祺淑妃的绵里藏针,只不接话头:“珍婉仪小主的花马倒十分好看,瞧着与旁人不同。”
薛楚铃见她不接话,也不纠缠,只扭头去看端木若:“端木美人可不舒服?”
枕春才想起来这一遭。端木若家中不过流外,怎么能时时打鞠骑马,如今可要为难。
果然,便见端木若挑得一匹铁青色的小马驹,已上了软软的马鞍。却见她促狭万分,攥着拳头,不知何处翻身。一旁本有伺候马厩的内侍,也不是受了何人意思,不去垫脚,只幸灾乐祸瞧着。
枕春以眼神示意苏白。
苏白会意,上前将马镫摆正,道:“没眼力的奴才,要小主请你不成?”说罢将缰绳递在端木若手中。
那内侍见苏白,又看枕春凌厉的眼神,慌忙叩下:“端木小主请上马!”
苏白扶着端木若,踩在内侍背上,缓缓跨上马去。端木若坐也不稳,摇晃两下,紧张得嘴唇咬得发白,到底稳住了。
“陛下的嫔御们,果然各有姝色。”一个浑沉的男子声音传来。
枕春寻声望去,只见一个鹤氅黑披风的金冠男人,正在看她。那人五官十分凌厉,偏偏眼角眉梢生得风流,抿唇的样子足有三分戾气。他身量修长,足有八尺,身上便服无宝饰,自有尊贵气度。
慕北易轻笑一声,戏谑道:“九皇叔爱说笑,若论姝色,又怎及九皇叔的爱妾?”
眼见男人正是大魏国蜀王慕永钺,先帝的幼弟,长慕北易三岁。慕永钺是藩王,拥蜀地数万兵马,又是位猛将。前朝南蛮屡犯疆界,慕永钺年少血性,率藩兵七次将南蛮逐出国境,一柄太阿剑亲手斩敌千余人。又政绩功勋累累,开蜀道通商,官商直达吐蕃、天竺等地,年年岁贡越占国税之半,受先帝亲封“并肩王”。
按理说如此盛势,应是一位孤臣,或颇受新帝忌惮。偏偏这位蜀王计深略重,滑不溜手,多智擅谋而近妖。慕北易登基那年,慕永钺便请辞封号,称新帝英明,岂能并肩,愧不敢受。旋即又主动还西边的盐、织二部于朝廷,让利与国库。
最要紧的,是慕永钺而立之年,依旧没有子嗣。
传说慕永钺府中有无数美妾娇婢,却俱是卑贱下女,连良家都称也不上。这样人家的女子,是没得资格做王妃生世子的。偏偏慕永钺不娶妻,也不立妃,如今而立之年,仍无一儿半女。人人都料到,新帝登基,这位权倾朝野的王爷自会避其锋芒,却没猜测过是这样的法子。
没得子嗣的权贵,纵有滔天能耐,也动摇不了帝王根基。慕北易心中自然有些许忌惮,但如今看来,也算得放心。
只见慕永钺嘴角一勾,眼眸里如有星辰大海,道:“臣下的姬妾……远不及这位驯白马的小主骁勇。”
“这是安嫔。”慕北易道,“父亲是尚书省左丞,九皇叔是知道的。她长兄安正则是这届的探花郎,九皇叔看了文章还说行云流水、酣畅淋漓。人也是见过的,称是——”
“玉质金相。”慕永钺拱手答道,“自然想起来了。安嫔小主不遑多让,恭喜陛下。”
枕春见说着安氏一族,到底因为大哥哥得眼,却少不得要见礼的。便下了马来,朝慕永钺行礼。旋即一抬头,就看见慕永钺身侧的红衣少女。那女子栗色长发,碧色眼睛,分明是个胡女。又看其年纪虽小,身姿玲珑有致,骨肉**之态。心下便想,世人说蜀王府中声色,果然不假。
慕永钺道:“这是时姬,原本是朱雀道旁温柔酒楼里卖葡萄酿的胡人。冬日时候大多吃温煮的粮食酒,葡萄酿卖得不好。”说着却笑了,“落雪天看她可怜,便纳回府中了。臣下没得甚么女眷,孤零零来倒让陛下取笑,遂带来了。时姬如何能跟嫔妃们比较,还请陛下宽恕则个。”
时姬听得杏眼微睁,酥胸起伏,开口却是十分泼辣的:“王爷惯会作贱民女,民女虽是胡人,可有甚么比不得的?天子嫔御也有这般——”说着拂袖一指端木若,“骑不稳的。”
端木若听得脸色大窘,只低头道:“陛下恕罪。”
慕北易觉得却有趣,笑问:“哦?你这胡女倒大胆,你又有什么厉害的,给朕见识一番。”
时姬翻身便上一匹枣红的马儿,扬鞭一甩尘土飞扬,娇嗔道:“骑马又有什么了不得,民女在马背上长大的,陛下可敢让这安嫔小主同民女比试比试马术?”
第四十章 盒饭热好了
枕春听来,心中直呼要命。便抚了抚耳边风吹的鸦丝,做端庄之态:“那马术岂是人人都厉害的,时姬是胡人自然擅长。本主喜爱时姬爽直,今日风大,比试可不必。”
“安嫔小主不敢?”时姬杏眼明亮,丹唇涂了嫣红的口脂,即便蛮横起来亦十分动人。便见她说,“都说大魏是上国,大魏国的女子也比咱们胡女尊贵。如今怎的不敢了,岂不是安嫔小主自认不如?”
薛楚铃听来掩唇一笑,见此话说得有碍体统,不急不缓:“时姬能说会道,却不知咱们这位安嫔小主也是常常舌灿莲花的厉害。”她与枕春有无过节不要紧,眼下要紧的却是汉人脸面,“或许是安嫔小主瞧你年纪小,不愿意同你比试,犹未可知。咱们汉女里面多有马上巾帼,你不晓得罢了。”
时姬看着薛楚铃,丝毫不畏惧,道:“这位小主说得轻巧,我瞧你生得楚楚美丽,上马也身姿轻盈。你既觉得汉女厉害,怎不毛遂自荐来与我比试?”便左右打量,“安嫔小主瞧着年岁不比我大,你也青春靓丽,不敢来比?莫不是你也输不起。”
薛楚铃脸上一冷,见这时姬是个蛮缠的,便不和她说了。
时姬微微晃头,头上珠翠熠熠,又道:“几位天子嫔御都是汉女,莫非汉女就是比不过胡女。安嫔小主若亲口认了,我便不用比试。”
慕北易眉头一挑。
这话说得大了,让枕春不敢再退。可说到底,枕春骑术只够玩耍闲遛的,真叫去猎场比试,才真的是贻笑大方。便将眼神递给慕北易。
慕北易听得拂袖两番,沉吟才道:“今次猎场里有猛兽,便去小校场上试试也无妨。”
小校场原本是毡房后头的武场,有三十丈见方,装饰了旗帜红绸,是预留给妃嫔们骑马蹴鞠的。如今上头摆设了栅栏,旗杆,栏杆与旗帜上方悬满彩色飘带,收拾得也算精致。
“那便请安嫔小主同民女比试,看看谁先跑完一周小校场可好?”时姬也不待她回答,只策马便往那头去。
枕春无可奈何,硬着头皮踩上马镫,心中如有鼓锤。那时姬骑马姿态便十分熟稔,又蛮腰纤细,身轻如燕,可见是个中翘楚。这一载,枕春在宫中躲懒睡觉,吃瓜啖果,早已不复儿时候的活泼,心中十分慌张。待二人到了校前,便有权贵们竞相围观,兴冲冲想看这天子嫔御与王爷姬妾间的游戏。大魏国女子骑马是荣耀之事,人人都在称赞二人勇敢。有人说时姬身姿轻巧,胜算更大;也有人说枕春驯马有方,说不准骑术更佳。少顷,还有闲散王侯在一旁凑趣,或买卖彩头。
慕北易觉得有意思,在校场旁赐座设席,颁赐诸位酒水。又买了一百金枕春的赢面,道:“安嫔大可放肆策马,若是赢了,朕再赏你百金。”
枕春手心出了腻腻的冷汗,哪还顾得上谢恩,暗想你堂堂天子觉得饶有趣味,我却不以为然。倘若赢了便还好说,若是输了少不得吃罪。即便慕北易并非促狭之人,到底输给王府不好看,以后少不得对她冷淡。旋即,又看见一旁端木若神情紧张,捏着帕子的指尖儿发白,十分替她担忧。还有个薛楚铃面带玩味神色,颇有几分看好戏的样子瞧着她。如此心中更有不快,只将马鞭握紧。
裁时的内侍上前,手中握着明黄的旗帜,凌空一挥。
枕春转过神来,一踢马腹,鞭鞣打在马背上。惊雪虽烈,却是匹骏马,当即嘶鸣一声,扬蹄狂奔。耳边忽忽地吹着风声,枕春稳住身子,使力控缰,恨不得飞起来才好。饶是如此,不出五步外,却见那时姬红云袭来,紧紧尾随。枕春一扬眉,看看回头一扫,立马怒打鞭子,击在惊雪身上。时姬毫不示弱,口中呼喝出声,辔头扯得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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