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达·雷将手伸进上衣内侧,拿出新月形的守护刀。
“这是你的,我忘记还给你了。”
少女踌躇着,并没有伸出手,而是将手放在腰带前紧握着。
“请帮我转交给王子殿下吧。王子殿下才需要护身符。”
当确定同行者是这名少女,而非体格高大的渔夫独生子时,王子感到很失望。也可能因为阿尔各夫妇那种稍嫌强迫推销的态度,让他起了憎恶之情吧。或许王子是想等到恢复原本健康的身体之后,再来感谢少女的勇气与奉献。
阿尔各夫妇与这名少女完全没有相像的地方。看起来那对夫妻对于秘法将对女儿造成什么影响,一点都没有想像的能力。可是少女本身却对于自己站在这里的意义,有很正确的认知。
“你真的很勇敢。”
吉尔达·雷说完,少女的眉在极短的时间内蹙了一下。她抬头看了吉尔达·雷一眼,浅棕色瞳孔想说什么似的,旋即又低下了头。
“没这回事……”
听见这句苦涩的回答,让吉尔达·雷后悔不已。他觉得自己轻率的发言对于认真回答的少女而言,简直是乘人之危了,不禁对她生起了深深的怜惜。
“……我回房去了。”
少女孤独的背影,刺激着吉尔达·雷一度努力忽视的罪恶感。只依靠一个人的性命或未来才守得住的国家命运,根本就不该存在。无论是王子或雪芙儿·阿尔各,都只不过是年轻无力的牺牲者罢了。吉尔达·雷非常痛恨这种强迫人做出残酷选择的法则。
“都蓝,你尽量让那女孩放轻松一点。如果是你,一定办得到。”
都蓝耸了耸宽肩。“我对小孩子是很有一套,但是那年纪的女孩子就很难办了。比起我这种无趣的男生,去拜托卡莎伯爵夫人的侍女不是比较好吗?”
凝视着不只看不清奥拉大使,也看不清他人真面目的弟弟,吉尔达·雷再度强调叮嘱。
“雪芙儿·阿尔各是多姆奥伊的贵客。你别忘了,在她平安回国之前,我们都必须保护她像保护殿下一样。”
2
与母亲道别出发之际,她所问的问题,至今依旧像毒箭般刺痛着雪芙儿的耳朵。
“你是真的同意吧?”
雪芙儿对于母亲突然在已经无法拒绝的关头才问这个问题,感到莫名的愤怒。她知道母亲只是在确认,确定雪芙儿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决定让王子接收自己的魂源。
母亲完全清楚雪芙儿的恐惧。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勇敢,只是想拒绝却拒绝不了。但只要雪芙儿拒绝,母亲就会说要她不要害死王子;而要是她不拒绝,就会说是雪芙儿回应了“大家”的期许。当然母亲也是“大家”的其中一分子。这些父亲应该都知道,只是假装没看见这一切罢了。
或许母亲只想确定雪芙儿一点也不勉强吧。毕竟母亲也很犹豫,因为她知道做出抉择有多严苛。可是,母亲就连这样的犹豫都推给雪芙儿来解决,根本不打算陪她一起烦恼。她说雪芙儿该自己决定,毕竟是雪芙儿的魂源,雪芙儿自己的灵魂。
尽管如此,雪芙儿在那一瞬间还是有所期待的。就像之前面对姊姊一样,她以为母女间会有共同的感受。然而,她仍是无法开口寻求帮助。雪芙儿知道即使再勉强,她都必须自己决定,她本能地知道如果不这么做,只会落得更加凄惨。
雪芙儿想起涅乌特司所说的话,她赌的是自己的性命,而下赌注的地方要靠自己去选择。母亲提出的问题则让她知道,那么做究竟有多么困难。
雪芙儿想要单独静一静。
自从到了城堡认识都蓝骑士后,雪芙儿就深知他的亲切体贴,但她还是会觉得他在监视自己,让她不要在旅途中因为害怕而逃走。而事实上,他也是真的感受到雪芙儿的恐惧。
刚刚吉尔达·雷也说她“很勇敢”,让雪芙儿不由得几乎要迁怒于他。那个人肯定也将雪芙儿的胆怯看在眼里了。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很没用。她真希望快点到达奥拉的首都,至少在她继续表现得更难看之前抵达。
“可以来跟我一起吃饭吗?比自己一个人吃好多了。”
雪芙儿当然无法拒绝都蓝骑士的邀请。尽管眼前都是些她吃不惯的山珍海味,让她几乎要晕船。可是,如果她说自己不舒服的话,一定会立刻被带到魔法师那里去吧。雪芙儿实在没办法喜欢达伯尔耶魔法师。在搭船之前,他就曾以魔法检查雪芙儿的身体到底能不能承受秘法。他让雪芙儿躺在冷硬的石头魔法圆阵上,以肥厚汗湿的手检查雪芙儿全身的灵魂。
雪芙儿第一次体验到真正的魔法,就好像皮肤底下有无数砂虫乱窜似的。达伯尔耶魔法师在施法的时候,不满又粗鲁地将雪芙儿翻来翻去,抱怨着她的魂源不如预期般强壮,流动也不顺畅,让雪芙儿觉得自己并不是人,而只是个东西。
幸亏都蓝骑士吃得津津有味,最后让食物一点不剩。虽然雪芙儿总是默不作声,骑士却仍坦率地跟她提到自己小时候在沙漠中所度过的生活。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为什么吉尔达·雷队长跟我是兄弟,姓氏却不同。”
雪芙儿想想的确如此,也感到疑惑。
“我们出生在靠近国境的农家。但是早年的里沃之战,让农地变成了战场,我们的家人也都死了,只剩下我跟大哥存活下来。”
由西部骑马民族里沃国发动侵略的里沃之战,是发生在七年前。那时雪芙儿才七岁,加上阿尔各村距离国境遥远,因此雪芙儿并不特别有印象。只记得当时大人们都神经紧绷,看起来非常忙碌。
“在我们乘上留下来的马跟马车逃亡的途中,遇见了在战场上受伤的雷摄政官。雷摄政官请求大哥当诱饵,将里沃军的注意力由国王身上引开。当时里沃军已经杀了国王的弟弟,正杀红了眼寻找国王……里沃军以马立亚斯带河畔作为根据地,打算全面控制沙漠中所有的绿洲。不过吉尔达反过来利用这一点,跟敌军保持着千钧一发的距离,沿着只有沙漠子民才知道的伏流逃亡。由于追兵只要见到水源处,就非留下士兵看守不可,于是整批追兵逐渐被吉尔达分散,最后只剩下十人小队而已。你猜后来怎么样?”
不知不觉,雪芙儿已经屏气凝神听得入迷了。
“……在沙漠里甩掉他们?”
“不对。因为国王还待在其他某一个水源处,所以不可以让敌军在偶然间到达那里。吉尔达让敌军看着我们逃进了一个仅容两匹马身的狭窄山谷中,并在那里埋伏等着敌人来袭。我那时才跟你现在差不多大,真正能够应战的,也只有吉尔达跟受伤的摄政官而已。”
“我听说吉尔达·雷队长很擅长使剑。是听城堡里的……”
雪芙儿没说完,都蓝便嘻嘻一笑。
“是城堡里的女官们说的吧?每个年轻的女孩子,都会对吉尔达着迷啊。你也一样吧。”
雪芙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正如都蓝所说,城堡里的女官光是看到吉尔达·雷的身影就会陶醉不已,但对雪芙儿来说,他就像童话故事里的骑士一样,是憧憬却遥不可及的存在。只是,当她遇见那双青玉般的眼眸时,仿佛自己的一切都被看透了一般,令她背脊震颤。
“可是,七年前战争的时候,吉尔达也才十七岁而已,只有自己胡乱练过剑,完全没有实战经验,不过我想敌军应该没有发现吧。毕竟他面对身经百战的士兵,气势上却毫不逊色。
“里沃的士兵们太轻敌,认为我们只是受伤的老人与两个农家小鬼而已,于是追了进去。他们边射箭边骑马深入山谷内。吉尔达在距离山谷入口几匹马身的地方拉起绳子设下陷阱,绊倒进来的马匹。再趁着后面的人还没来之前,砍杀落马的士兵。他跟雷摄政官轮流逐一杀了他们。
“我则爬上入口处的崖顶躲起来,负责在绳子断掉时下去重新拉好。看着看着,谷里的马匹及士兵的尸体逐渐堆积成山,我可是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啊。最后的两骑发现己方屈居劣势,打算逃出去的时候,我就将准备好的绳子丢向殿后那个人,因为那家伙突然回头朝着我冲过来。大哥这时扑向他把他给杀了,接着骑上那匹马追到另一个人并放倒了对方。”
雪芙儿用力地喘了一口气。
这真是太戏剧化的勇士传说了。这些是锻冶村长大的女孩一辈子都不可能认识的人们,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跟他们搭同一艘船旅行。
“对不起,吓到你了吗?可是接下来你就会明白吉尔达到底有多厉害了:他从崖上推下岩石堵住谷口,不只完全隐藏了被我们处理掉的小队行踪,还能够堵住追兵进入内陆的通道。当里沃军的后发部队到达时,我们跟国王都已经平安离开沙漠逃回城里了。吉尔达连我们逃脱的方法这一步都想好了。后来国王便封吉尔达为骑士并赏赐他,没有子嗣的雷摄政官也收他为养子。我跟着大哥进了城堡,成为实习骑士。因为我觉得只要跟在大哥身边准没错。”
都蓝举起了酒杯,向兄长的功勋与难能可贵的荣耀致敬。雪芙儿觉得都蓝仿佛是把这些事当成自己的事般自豪。雪芙儿无法像他用同样的态度提起优思嘉,相信优思嘉也是如此。
“当时如果没有你跟吉尔达·雷队长的话,阿尔各村也会成为战场吧……”
雪芙儿一开口,才觉得自己说了无足轻重的感想。但她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赞美之辞。
“你打算做的事,也有同等的价值喔。”
都蓝轻松地回了她一句,让雪芙儿的胸口一紧。
她并不这么认为。
3
雪芙儿打算像在阿尔各村一样,找个秘密基地。
趁着都蓝吃完饭出去的空档,雪芙儿在甲板上来来回回走着。船室对雪芙儿而言太大,又充满了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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