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我深褐色的眼中,她的短发感觉好极了。这也是上帝的一个小小恩赐。我的手指间夹着她的一绺头发,就像修剪黑色的麦秆一样。当然,她的脸色不是太好,但是我确信,只要稍微化妆一下,就会让她有所变化的。我应该给她鼓鼓劲儿,让她不必担心。那些从城里来的人们,他们脸上看起来总是像死人一样苍白。
我猜对了,埃迪又换了一辆新车,这是一辆顶蓬可以折叠的桔红色轿车,不过他们一路上饱尝了许多灰尘的苦头,看上去他们就像六十多岁的老人一样。丽莎从汽车上跳下来。
“噢,亲爱的,你把头发剪了?这样感觉太棒了!”
一起交谈的时候,我们开始不停地喝五味酒,不是我吹牛,这玩意儿劲儿够猛的。丽莎想去洗个澡,于是姑娘们端起酒杯钻到浴室里去了。埃迪用手拍了一下我的大腿。
“嘿,你这坏小子,见到你太高兴了!”他说。
“我也是……”我说。
他点了点头,又向四周环顾了一下。
“没错,时别三日,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我去给邦果开了一个罐头。埃迪和丽莎的出现让我感到有点儿泄气。我确实需要放松一下了。在这三天当中,我一直在不停地问自己,今后我们还能再过下去吗,我能否让她重新振作起来,引领着她一步步走向光明呢?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我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到这件事上了。我拼命地战斗着,像一个极端分子似的;我看不出她到底陷得有多深,这种东西是人们很难揣测到的,我不知道有什么奇思妙招能让我们摆脱困境;也不知道会有何等神奇的浪潮把我们冲到海滩上。我很疲惫。经过这样的磨练之后,在我看来,打开一个狗食罐头差不多跟撬开一个保险柜一样费劲儿。喝下两杯五味酒之后,我又开始走向光明了。我聆听着从浴室中传来的姑娘们的笑声,一切都变得近乎于完美了。
当重逢的热情逐渐平息的时候,埃迪和我开始行动起来了。姑娘们更愿意在家里度过第一个夜晚,所以需要去买些吃的东西,必须在路过鲍勃家时停一下,去向他借一个床垫和一个有中国特色的轻巧的屏风。五味酒差不多要喝光了,当我们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外面吹着轻柔的风,如果能把愚蠢的想法从心底驱散的话,我就会感到非常惬意了。我明白自己很无奈,也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一点差异吧。我忍不住又想起最近发生的事情,它给我们带来的痛苦是截然不同的。对我来说这有点儿让人捉摸不透。我感觉似乎在我的喉咙里憋着一口气,始终咽不下去。
于是我们去鲍勃家借来了床垫和屏风,回来的时候,我们把它拖到路边的人行道上,不过这东西太费劲了,累得我们气喘吁吁的,里面的弹簧嗡嗡直响,最麻烦的是我们不能拖着这可恶的东西在路上走,必须把它抬起来。旁边的屏风,却轻得像一根羽毛似的。
我们把它搬到楼上的时候,已经喘不过气来了。姑娘们看到这种情形,全都笑得前仰后合的。当我歇过来的时候,我觉得酒劲儿开始上来了,全身的血液急速地奔涌着。这种感觉很不舒服,这是最近三天以来,我的身体第一次完全恢复知觉。姑娘们列出一个购物清单,接着我们又从楼上跑下来了。
第六部分第21章37°2(2)
我们一出现在镇上,商店的生意立刻就火起来了。汽车的后备箱里已经塞满了,最后,当我们从一家糕点铺走出来的时候,每人手里各拎着一盒蛋糕。这时,一个人朝埃迪走过来,伸出手臂和他拥抱了一下。我隐隐约约地记起来了,参加葬礼那天见过他。他和我握了握手,他个子很矮,看上去岁数不小了,似乎还很强壮。我有意走得远一点,让他们单独聊一会儿。我仰望着天上的星星,抽了一支烟。我偶尔能听到他们的一两句话。从谈话中我发现,这家伙不想让我们马上回家,他坚持让埃迪去看看他新建的体育馆,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他觉得我们不可能连五分钟时间都拿不出来。
“我们要去干什么呢?”我问埃迪。
“不要多问了,你们跟我走就是了!”那家伙笑着说。
我们把蛋糕放进后备箱里。埃迪对我说,我不好推辞,我认识他至少有二十年了。当时我经常帮助他组织一些小型的拳击比赛,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那时他的头发还没有白呢。我对埃迪说,我完全可以理解,再说现在时间还不算晚呢,我根本没觉得厌烦,真的没有。我们把箱盖关上,就和那家伙一起出发了,我们开着车从街角拐了过去。
这是一座小型的体育馆,里面能闻到一种皮革和汗水混杂在一起的气味儿。两个小子正在进行拳击训练。我们能听到一些手套击打在皮肤上发出的呯呯响声,以及淋浴器底下哗哗的流水声。老家伙把我们领到一个吧台的后面。他从里面取出了三瓶汽水。他的眼睛里似乎要漾出气泡来了。
“埃迪,你觉得这里怎么样?”他问。
埃迪轻轻地用拳头在老家伙的下巴上蹭了一下:
“不错,我觉得你把这儿管理得井井有条……”
“穿绿色短裤的那个是乔·阿提拉,”老家伙接着说,“他是这里的后起之秀。最近这几天,你也许会听到关于他的轰动消息……这小子很有前途……你看他浑身是劲儿……”
他朝着埃迪的肚子上打出一记佯装的右钩拳。我慢慢地跟不上他们谈话的思路了。我一边喝着汽水,一边观看乔·阿提拉在他的陪练对手,一个穿着红色运动裤、年龄稍大的选手身上演练着拳击技巧。他像个火车头一样向年长的选手发起一连串的攻击,那小子在手套后面躲闪着,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好样的,乔,接着再来,很好,就这么打,乔尽可能像他要求的那样去做。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种场面非常着迷,我的脑子兴奋起来了。我走到围绳边上,我对拳击一窍不通,也许以前我看过一两场拳击比赛,但是从没有发生过兴趣。记得有一次别人的血还溅在我的裤子上呢。但是,当我看到那个年龄稍大的选手被一阵组合拳击中的时候,我的舌头像一个吸毒者那样停滞在外面。我只是看到拳击手套闪烁着光芒,像一支支离弦的箭一样,我被彻底迷住了。
当乔完成一个回合的训练的时候,埃迪和他的朋友走到我身边。我身上冒汗了,我揪住了埃迪的衣角儿。
“听我说,埃迪,这就是我一生的梦想!戴上手套,登上一个拳击场,哪怕只有一分钟呢,然后就可以像职业拳手那样上去比试一下了!”
在场所有的人都笑了,其中乔笑得最凶。我仍然在坚持,我对他们说,就当是朋友之间随便玩玩,只是为了消遣一下,如果这辈子不能尝试一次,我真是觉得死不瞑目。埃迪搔了一下脑袋。
“你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吧……”
我摇了摇头,咬紧了嘴唇。埃迪把脸转向了他的老朋友。
“好吧,我不知道……你觉得这件事能给安排一下吗?”
第六部分第21章37°2(3)
老家伙扭过头去看着乔:
“乔,你觉得怎么样?你还能再坚持一会儿吗?”
乔的笑声让我联想到一棵大树从山坡上滚下来,不过我当时太兴奋了,所以没有太在意。在周围灯光的照耀下,我有些晕眩了,接着又清醒过来。乔紧紧地抓住围绳,朝我使了个眼色:
“好吧,为什么不呢?只来一个回合,大家乐一下……”
就在那一刻,我心里突然害怕起来,几乎全身都在发抖。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我开始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然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向前走到一块空旷的地方。我的脑子想最终挣扎一下,在一阵慌乱中它彻底疯狂了,它做出一些威胁的举动,试图把我彻底摧毁。它对我说,不要这样做,虽然发生这件事的机会只有百万分之一,但是最终还是发生了,死亡也许正在拳击场上等着你呢,乔也许会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呢?在酒精的帮助下,我感到自己从病态的疯狂中逃出来了,令人惊骇地纵身跳进一片阴暗而冰冷的湖中。我对这里太熟悉了,每次都是如出一辙。所有的恐惧都在撕扯着我,对黑暗的恐惧,对疯狂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最后是一片狼藉。像这样的恐怖时刻,时不时地会突然降临到你头上。但是对我来说这一点都不新鲜,最终我找到了医治的办法。我费了很大劲儿,才弯下腰把鞋带解开,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热爱死亡吧,热爱死亡吧,爱上你的死亡吧!
在我的努力下,这个办法非常奏效。我又重新抬起头来,其他的人都在谈论着什么,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的举动。那个穿红色运动裤的人正在帮我热身,我发现自己手上戴着一副白色的皮套,我的脑子已经屈服了。我登上了拳击场。乔·阿提拉亲切地朝我微笑。
“你对这行懂得一点儿吗?”他问。
“不,”我说,“这是我第一次戴上拳击手套。”
“好吧,你别害怕,我尽可能下手轻一点儿。我们不过是消遣一下,不是吗?”
我没有回答,感觉身上忽冷忽热。乔和我的个头儿差不多,不过这是我们唯一相似的地方。我的头比他的大,他的肩膀比我的宽一些,他的胳膊跟我的大腿一样粗。他开始来回地跳跃起来。
“准备好了吗?”他问。
我感觉自己飞起来了。我把最近几天积攒起来的所有的悲愤与无奈,都集中到我的右拳上了,我尖叫了一声,挥起拳头向乔的身上猛击过去。我打在了他的拳击手套上。他皱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