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寇忱心下稍定,手中马鞭凌空甩了两下:“小丫头,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跟爷回去,爷留你一条性命。”
夙夙正细声细气的和背上的阿秀说话,听了这话,竟抑制不住的大笑起来。她笑得欢畅,笑得放肆,笑得张扬无羁:“你是什么东西?”
舒秀听得真切,知道一向行为乖张的夙夙已起杀心,强忍剧痛说:“别……滥杀无辜……”
“烂好人,先顾着你自己的性命吧!落到这般田地,还不是你多管闲事之故?”夙夙冷笑,“我若死了,你看有没有人肯给你收尸。”
“生死由命……”
“呵,你倒看得开,你难道不想见你那心心念念的小仙女了?”
舒秀缄默。
夙夙哼了声,跺脚道:“你觉得对于一个妖女而言,还有什么人是不可杀之而后快的?更何况这些人渣根本称不上无辜。”
脚下方欲行动,她肩膀上骤然一紧,却是舒秀的手指用力扣住了她的肩膀:“他们人多……你、你打不过……赶紧逃吧……”
夙夙一愣,随即眉开眼笑:“阿秀,你是在关心我吗?”
舒秀继续缄默。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这世间除我之外,再没有人待你会比我更好。”
她正心花怒放,没想到背上幽幽的叹了口气:“有的。”
“你……”她气极欲摔他下地,无奈周围危机四伏,她根本不敢有丝毫大意。“搂紧我,等会儿你若是自己摔下去,可别怪我见死不救!”
舒秀无声的苦笑,双手稍稍用力,紧紧搂定她的肩膀。
司寇忱从容的退出了包围圈,任由那二人在大批士兵的围攻下渐渐体力不支,不再多去看上一眼。
身旁的亲卫重新牵来一匹黄骠马给他当坐骑,他接过马辔,方欲上马,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啸声。没片刻工夫,又是一声振聋发聩的啸声,仿佛整座龙鳞山脉都被震动了。
黄骠马当场吓得肝胆俱裂的屈膝跪地,无论旁人怎么拉扯都不肯再站起来。
啸声一声接着一声,越传越近,眨眼间似已近在咫尺。虽有亲兵护卫,司寇忱心里仍不免打起鼓来,但他是天潢贵胄,身上流淌的是金国游猎民族的血液,骄傲的好胜之心不容他退怯。
就在他内心千转百折的短暂瞬间,那勃发的啸声起源之地已从城外跳到城内,沿着中心街由北向南飞速靠近,所到之处无不引起惊恐失措的尖叫声。
不等司寇忱回神,眼前已有团土黄色的庞然大物一晃而过,带起一股腥臭的热风,刮得他面颊生疼。他下意识的抬起胳膊遮挡住脸,耳听身旁的一名亲卫发出一声惨叫,叫声只响了一半,底下半截自动消音。
狂风大作之后,四周反而安静下来,静谧中突兀的响起一种“喀嚓喀嚓”的诡异声音。司寇忱慢慢将胳膊放下,眼前的恐怖一幕震得他连退三四步。
距离他十步开外赫然站了一头比马矮不了多少的成年雄狮,狮子锋利的前爪下扑倒了一名金兵,一条从尸身上撕扯下来的断臂正挂在狮子的血盆大口之中,那张血淋淋的大嘴每一次闭合,便发出几声喀嚓声。
一头吃人的狮子!
一头本该生存于崇山峻岭中的狮子,此刻却出现在了屺阳城。
而狮背上居然端坐着一位嫩黄色裙袄的女子。
女子约莫十七八岁模样,长相并不是那种绝色,至少和方才那位背着人的少女比起来要逊色许多,但她胜在有一双明利的双眸,那双眼向众人扫视时,每个人都被她眼中的冷冽瞪得心里发寒。
雄狮正嚼得津津有味,那女子一手揪着它的鬃毛充当辔勒,一手以掌代拳的拍向狮子毛茸茸的脑袋。进食中的狮子受人打扰后十分不悦的嘶吼,却又苦于挣脱不了女子的束缚,只得又惧又恨的吐了口中的食物,抖擞了钢刃般的粗犷鬃毛发出一声长啸。
女子只冷眼瞧了司寇忱一眼,然后浑不在意的转开头去,继续驾驭着狮子往打斗处扑去。
直到这一人一狮消失在眼前,司寇忱才猛然惊醒过来,气急败坏的高吼:“给我……给我抓住她!”
突围
夙夙身上的斗篷已经染红,身形腾挪间颠动背上的舒秀,他一开始还会因为伤口疼痛而肌肉震颤抽搐,拖延得越久,他的气息越弱。
阿秀,你不能死,怎么能让你在我眼前死去?
怎么能?
夙夙杀红了眼,却始终没法脱身,狮吼声响起时,她已经杀了二三十人,才堪堪挪出了十丈远。
背上,倏然一轻。
她一惊,肝胆欲裂。
阿秀——
受刑之后的舒秀,残破的身体一直靠着夙夙拼命塞药丸续命,但随着伤口一再迸裂,反复恶化,他每天清醒的时辰仍是越来越少。
这样的阿秀,像是随时随地都会离她而去……
以前每次他离开,她总能怒气冲冲的找到他,然而这一次,她真怕自己再也找不回他。
阿秀……
脸白如纸的舒秀静静的躺在黄衣女子身前,雄狮一下子承担了两个人,不免有些吃力,暴躁得用爪子刨着地,频频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然而黄衣女子对周遭的一切变故都浑不放在心上,哪怕夙夙在她身边厉声喝道:“放开他!”
她只是皱着眉头,不悦的凝视着自己身前昏迷的少年。
“阿秀。”她低低的开口,左手轻轻贴上他的额头。
一柄长刀悄无声息的从背后砍了过来,她没回头,反手扬袖一挥,隐在袖中的手掌笔直的伸了出去。
长刀落地,那名本想偷袭的金兵瞪大了眼,慢慢的跪倒——心口被戳出一个血窟窿,女子的左手缓缓从他胸腔中抽出,一颗尚在怦怦跳动的心脏握在了白皙的掌心之中。
她的脸色平静,目光冷凝,手中鲜血淋淋,她却视若无睹,镇定自若。
这个静止的画面实在太过惊怖!
即使行事乖戾,一向自诩妖女的夙夙也不由得呼吸一窒,投鼠忌器的迅速打消了抢人的一切举动。
“别逼我……杀人!”她的声音清清脆脆,飘荡在这个冰冷阴森的人间地狱里,像是在无奈的叹息,又像是在替人惋惜。
明明驾驭凶猛的畜生在城内伤人无数,明明已经用十分残忍的手段杀了一个人,可她却用很无辜的语气对周围的人说,别逼她杀人。
夙夙微微打了个寒噤,这副表里不一的神情,居然让她有种说不上来的熟稔感。
那个人……也是如此。
明明做着最残酷的事,说出的话却像是天下最纯洁最善良的无辜者。
金兵虽勇,却也是血肉之躯,之前被疯狂的夙夙杀得手脚发软,这会儿见这个骑着雄狮的女子,手段狠毒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个早已吓破肝胆。也不知谁领了头,前赴后继的攻击停止了,他们战战兢兢的围在边上,不敢逃跑,更不敢上前送死。
场地中央除了一堆死尸外,只剩下夙夙仍敢于面对那头呲牙咧嘴的雄狮。
“把他还给我!”
女子横了她夙夙一眼,表情毫无任何变化。也就在那个瞬间,她猛地从狮背上一跃而起,只两个起落已掠到包围圈外,将一名骑在马上指挥的百夫长一把拉下马。
饿了一整天的狮子猛然脱困,不由兴奋得连吼两声,腾挪间接连咬伤数人,横冲直撞的扑入金兵的包围。这一切的变故快得只在电光石火间,这头狮子伤人,那头黄衣女子已携了昏迷的舒秀纵马逃离。
夙夙岂肯善罢甘休,同样趁乱抢了一匹马追了上去。
关合山脚下,黄衣女子草草将舒秀的伤口包扎,正准备离开,却发现夙夙阴魂不散的又追了上来。
“把阿秀还给我!”
“你是他什么人?”这一回,难得她开了口,“说了,我就把他给你。”
夙夙嗤之以鼻:“你不用管我是他什么人,只需知道他是我的人。”
“哦?”女子似乎来了兴致,低下头凑在舒秀耳边低语,“阿秀,原来你已有了心上人,那么你现在是不会在意她在哪了。”
昏迷中的舒秀突然一阵抽搐,扣紧的牙关松开,强忍剧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颤:“她在哪?”
他的眼睛睁开了。
昏迷了将近三个时辰的他,陡然睁开的双眼里像是有团火在烧。
“你还清醒吗?”
“我很清醒。”他强迫自己忽视身上叫嚣到快要炸开的疼痛,急切的追问,“她在哪?”
女子微微一笑,笑得冷淡,笑得高深莫测:“你在和谁说话?”
舒秀垂下眼睑,身上的肌肉每一寸都在抽搐着。
“姐……”他低低的喊了声,声音愈发抖得厉害。
“嗯,还好,三年多未见,难得你这位大将军还记得我这个姐姐。”
“你记错了……是两年十一个月,尚不足三年。”
“是吗?我怎么觉得很久了,至少有三四年了呢。”
“从舒家堡出来也不过才四年而已,离我们上次见面……”他哑了声,上次见面记得还是在春天,那个动不动就喜欢离家出走、周游天下的人笑嘻嘻的对他说,如果过了二十岁还没有合适的人可以嫁,那她就兔子啃窝边嫩草,抓他充当新郎拜堂。
她说他是她最后的依靠,如果他长大后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女子,如果到时候他肯娶的话……
他记得,说这话时,她已十八岁。
他记得,她的生辰在夏天……只因那是只小蝉儿,喜欢整个夏天趴在枝头欢快唱歌的小蝉儿,喜欢舒适自在的小蝉儿。
“你是……舒蝉?!”夙夙惊骇莫名的叫了起来,脸涨得微红,眼神充满恨意的瞪着她,“原来,你就是舒蝉!”
女子抬起来,极其冷淡的表情因为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而变得柔和起来,她看向夙夙:“你记住了,我的名字叫舒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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