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抬起来,极其冷淡的表情因为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而变得柔和起来,她看向夙夙:“你记住了,我的名字叫舒雪,舒蝉是我姐姐。”
舒秀的手搭在舒雪的手腕上,手指扣得那么颤,那么紧,明明已经疼得五官扭曲的脸上仍勉力笑着,他的眼神柔和,语气执着:“她在哪?”
舒雪愣怔片刻,终于无声的叹了口气:“她在齐国。”
寄奴
“冷……”
门板底裂了条缝,窗户上糊的纸破了个洞,柴房前后墙一通气儿,风飕飕的从门板缝里钻进来,发出如同哭泣般的啸声。
“冷……”硬板床上缩着一团瑟瑟发抖的东西,棉被裹着,身体蜷着,声音抖着,“冷……”
不算厚实的两块门板被猛地推开,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踩在门槛上,叉腰骂道:“冻死你活该!”
穿堂风大作,床上的人抖得声音都捡拾不起来:“冷……啊……”
门口的小僮穿着厚实棉软的宝蓝色缎面皮袄,领子上翻出一截白色的细绒兔毛,衬得那张养尊处优的小脸蛋如羊脂般白净细腻。
“冷就赶紧滚!我们可没要留你在这,是你死皮赖脸的非要赖上公子。你要不想活活冻死,就赶紧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缩在被窝里的人吸着鼻涕,牙齿咯咯打着颤。
小僮骂骂咧咧得起劲,被窝里簌簌抖动。过了会儿,估摸着小僮骂累了,正停下来歇气的空儿,那团脏兮兮的棉褥里伸出一截白白的手腕。
那手很白,五指纤细,肤色近乎透明,在光线不算太好的柴房里,那只手白得犹如聚光的白纸糊灯笼。
“那就……更不能走了。”棉被下的声音鼻音浓重,不仔细听根本辨不清发音吐字,“外头更冷……死在这里好过死在外头,好歹……死了,你们见不得我发臭发烂,哪怕是草席卷子也得给我预备下一张。”那声音打着颤,明明冻得牙齿咯咯碰撞,却仍是笑嘻嘻的,说不出的欢快,“何况……何况……神农百草,只有横着进来、竖着出去的人,我要是死在这里,岂不是砸了你们公子的招牌?”
小僮脸色转青,怒吼道:“你不过是得了风寒罢了,这等小病居然也妄想要我们公子出诊医治?还有,就这风寒也是你发疯跳到玉泉湖里自己冻出来的,你是自作孽……”
“是啊……”那含糊不清的声音应声,“我就是想死在这里,可你们公子舍得么?”
“你……真无耻。”他气得簌簌发抖。
“我的牙齿很好,全的,一颗不少,而且很整齐。”似乎怕他不相信,破棉被里钻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头发乱蓬蓬,刘海盖住了半张脸,唯一没有被遮蔽住的嘴巴张了开来,果然露出一口完整无缺的牙齿,很白很齐,如细米碎玉似的排列着。
小僮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那人却大咧咧的一笑,毫无芥蒂的问:“你手里的药是给我的吧?谢谢啊……要是能替我再拿套厚一些衣裳来就更好了。”
小僮瞥了眼自己手中尚在冒着余热的药碗,恨不能摔到地上去,气忿忿的走进去将碗搁在床头:“你的病无大碍,喝完就赶紧走吧。”
那人也不客气,端起药碗憋住气一口喝光,然后吧唧着嘴吐着药沫:“好苦……我自然会走的,不过不是一个人走。”
“你还真不死心。实话告诉你,我们公子早不在庄里了。”
“是么?传闻无眠公子行踪不定,要寻到他的确不容易,但是,我既执意赖着不走,就肯定有把握他还在这里。”
小僮翻了脸,怒道:“早知道你这么无赖,刚才就该在药里下毒毒死你,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我在庄外守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本就离死不远了。你们要取我性命的机会有很多,见死不救的机会更多,我可能饿死、冻死、淹死,但绝不会中毒而死。我刚才就说过了,你们神农百草丢不起这人。”
“你……你……你这么个大姑娘,说话行事怎能这般无赖无耻?若是早知道你是女子,我……我根本不会跳到湖里救你……”他声音越说越低,白皙的脸颊上居然诡异的浮起一片绯色。
“小弟弟。”那颗乱蓬蓬的脑袋晃了晃,“我可从没说我是男子啊,而且……我也没求你跳湖救我啊。”乱发遮挡的那双眼眸闪了下,笑容狡黠,“还有,我更没说我不会泅水。”
小僮呆呆的站在床头。
半晌。
他愤怒的大叫一声,抓过那团棉被的一角,用力一抽。
棉被带起一股冷风,被下的人儿蜷着瘦弱的身子,大叫道:“冷啊——”
被子被丢到了地上,小僮愤怒得双眼通红。
床铺上的她蜷缩着靠墙而坐,双肩耷拉,双臂环膝,身上套了件灰色的男式长衫,绸料做工虽好,却是单层薄的,裁剪更是偏大了许多,穿在她身上愈发显得她体态娇小。
青丝如瀑,她的发很长,虽然未及梳理,乱糟糟的像只奓毛的小猫,却仍是乌乌的在床板上铺泄开,犹如上等的青黑色罗缎。
偏长的袖口和裤管都被卷了起来,她的双手交叠着搁在脚背上,被冻得雪白的肌肤上青色的血管一览无遗。
只那么一霎间的呆愣,他已匆匆别开眼去,目光落在地上的棉被,耳边听她牙齿不断碰撞的吸气:“冷……”不知怎的,竟生出一丝懊悔之意。
不该……不该这么欺负她。
她再讨厌,也是病人。
公子说,医者父母心,医者要善待自己的病人。
她的命是他救的,她的病是他诊的,她的药是他熬的……她是他的第一个病人。
可要他拉下脸来跟她道歉,当面对她示好,他做不到。
这个女人太可恶了,她把公子堵在庄里,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在庄外砸门,吊嗓子唱歌,吵得全庄上下不得安静,最后居然还当着他的面跳进了庄外的玉泉湖。
“冷……”她呻吟,痛苦的颤抖。
于是那条被子又从地上被人捡起来重新压到她身上。
“公子不会见你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像你这样挖空心思想要结交公子的女人我见多了,公子岂会看上你们这些庸脂俗粉?”他冷眼看她重新抖缩着钻进被窝,“更何况,你连庸脂俗粉都不如。”
他这话说得可谓刻薄至极,若是换作寻常女子,早已气得泪眼汪汪,可她偏偏不如他意,听了他的话,不以为忤,反而很认真的点点头:“没关系,我不介意。”
他气得鼻子都快歪了,什么叫她不介意?她不介意自己长得丑,难道公子就该任凭她戏弄不成?
他越想越生气,偏偏却想不出一丁点办法来整治这个可恶的坏女人,最后只得收了药碗,气冲冲的跑出柴房。一脚跨出门槛,仍听那女人在房里不知好歹的喊:“小弟弟,记得下次多带条被子来。”
脚底踩到一颗石子,一崴,害得他差点跌了碗。
他这一路火冒三丈的回到小厨房,门里热气升腾,他进门时和人撞了个满怀,一路小心翼翼捧着的碗终于失手摔在了地上,裂成了七八爿。
“寄奴,你又去柴房看那女人啦?”
问话的是名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身青衣婢女的装扮,清爽素净的脸庞透着一股聪慧的机灵劲。
寄奴哼了声,弯腰去拣那碎碗,却被那少女拦住了:“你别动,小心割破手,我找扫帚扫下吧。”
她说话温柔客气,寄奴不好意思把气无端端的撒在她身上,于是放软了口气,沮丧的问道:“灵芝姐姐,公子究竟什么时候能走?”
“你又问这蠢话,昨儿才问过,被何伯骂了怎么不长记性?公子要走要留自有主意。”
寄奴撅起嘴,灵芝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外有个青年抱着一把剑,冷着张脸喊:“刘寄奴,公子让你收拾书房,两个时辰后离庄,不得有误。”
灵芝愣住了:“公子没说要我收拾东西?”
青年说:“公子没提,难道要我问不成?”
灵芝大失所望,刘寄奴察言观色,忙安慰说:“灵芝姐姐你别难过,少则一月,多则半载,公子总会唤你的。”
灵芝已知无望,勉强一笑,眸底大有酸楚之色。
相遇
前代齐国君主齐峰穷兵黩武,与邻国时而挑起战端,连年增赋,民不聊生。齐峰晚年中风卧榻,命太子齐昌桦临朝监国。专制霸道了一辈子的齐峰不满太子处政的手段,父子间引发了争执,结果导致齐昌桦阴谋逼父禅位。事败后齐昌桦被诛,皇后一族外戚为自保,煽动三位嫡皇子——太子同母胞弟起兵造反。
这一场内乱足足打了三年,时人称为“三王之乱”,直到先帝驾崩、新帝即位方才告一段落。
现在的齐国皇帝乃是原太子齐昌桦的遗腹子齐睦,即位时年仅四岁,齐国由旌阳王齐昌泽、临澧王齐昌锦、平凉王齐昌焰三人共同辅政。
彼时,与齐国国土接壤的吴国被金国的铁骑破开边关,丢失大片领土,齐国的三王之乱也才刚刚打了一年有余。吴国向齐国求援,齐国自顾不暇,等齐国新主即位,国内形势稍微好转时,齐国的三王们才惊觉原来金兵已占去了泰半吴国疆土。
齐国冷眼看着吴国在南边立了新帝,冷眼看着吴国康王挂帅领兵将金国铁骑挡在了岷江以北,冷眼看着金国在吴国岷江以北肆意杀伐,原以为在马背上生存、以游猎为主的金人疯狂抢掠后仍会退回荒原山林,可等了两三年后,他们突然发现自己可能估错了,原来马背上民族的野心,居然是想将吴国丢失的领土占据,长期霸占不走了。
金国与齐国之间,原本相邻之处只有一座七狼峰,齐国仗着悬崖峭壁的天险之势,在七狼峰上修筑长城,轻轻松松的将金国铁骑阻隔在七狼峰东侧。而今吴国北疆被占,金国又有了入吴长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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