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晓步履蹒跚的走进那间书房时,房里正燃着淡淡的薄荷清香,房内门窗紧闭,厅上火炉烧得正旺,踏进门来,一股暖意扑面袭来,熏得人眼睛一阵模糊。她要找的无眠公子裹在一袭厚实温暖的驼毛棉袍内,正安然的歪在软榻上假寐。
刘寄奴很识趣,晓晓一进书房,他就马上退了出去,手脚麻利的将门给带上了。
晓晓注意到这房里异常的暖意,不由得轻轻咳了声。
无眠的眼睑这才微微抬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真切的将那个传闻中能起死回生的天下第一神医看了个清楚,年纪在二十四五上下,长相清爽斯文,眉毛虽整齐却显得疏淡,眼眸狭长,鼻挺口正,但唇色却淡得几乎毫无色泽,和他的脸色一样苍白无光。这样的一个五官毫不突出的男人,云淡风轻的把眼对上你的那一刻却会让人感到精神莫名一振。
晓晓不自禁的屏息,直到静谧的房间内响起无眠喑哑而又不失柔和的嗓音:“晓晓姑娘。”
“你有病?”她站在离他一丈开外,说的不是“你病了?”,也不是“你怎么了?”之类虚与委蛇的绕弯话,而是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无眠坐了起来,将手里的书搁在一边,轻笑:“很不可思议吧?”
她摇头:“医者不自医,这并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他眼睛里滑过一道光,笑意更浓:“哦?我原以为你会说传闻未必可信。”
“我不信传闻,但我信叶姥姥不会夸大其词。”
“叶……‘纤手观音’叶霞绮?”他敛眉轻笑,“也是,险些忘了舒家堡和神农百草原有这层渊源在。”
师出神农百草的叶霞绮与晓晓的父亲舒慕允虽无血缘,却情同母子,晓晓更是从小就在她细心看护下长大。
所以,一向对外低调,从不显山显水的神农百草,晓晓却能如此耳熟能详。
晓晓将眼前静坐无语的青年公子打量个遍,终于在心底无声的叹了口气,膝盖重重落地,直挺挺的跪在了榻前。
无眠眼睑扬起,长长的眼睫轻颤:“你这是做什么?”
晓晓哑着声磕下头去:“求公子救人!”
她已别无他法。
无眠沉默。
半晌。
“我有宿疾,不宜远行。”
“求公子救人!”又一个头磕在地上。
榻前铺着厚实棉软的毡垫,可那无声的叩首却似乎重重的击在了无眠的心上。
他脸色更加的苍白,眼神却出奇的放柔了:“舒将军受的可是磔刑。”
“所以这世上唯有你能救。”叶姥姥已经不在了,除了神农百草的无眠公子,她想不出世上还有谁能救阿秀。
“晓晓姑娘……”他弯下腰,修长的手搭上她的手腕,指尖的触感出奇的冷,“你可知,此事近乎是拿我的命换他一命。”
无眠一行本是准备经西坪县往西绕行,往齐国南境的汤泉山,为的正是躲避隆冬严寒,去那疗养之地熬过最艰难的冬季。吴国路途遥远,地处偏北,乱世之中,这一去,换作普通人都无法自保,更何况是畏冷怕寒的无眠?
晓晓的眼神闪烁,牙齿紧紧咬着唇,不发一语。
无眠保持弯腰扶持的姿势不变,视线落于她的发顶,那乌黑柔顺的发丝垂下,有一绺恰好拂过他的手腕,两者相触,竟离奇的有一丝酥麻。
“晓晓姑娘……”手指慢慢撩起那绺青丝,指腹慢慢摩挲,他的眼神温柔得像是能掐出水来,淡到无色的双唇慢慢弯翘起来。
晓晓与他目光相触,心里莫名的感到一空。
“你既熟知神农百草,可有听叶霞绮说起同门送我的雅号?”
晓晓有些迷茫,叶霞绮医术高明,师出神农百草,她也仅是听说上一代的门主袁鸿临终前将门主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关门弟子。
袁鸿一生救人无数,凭借着精湛的医术,无论名望还是地位应该说很得人尊敬,然而偏生他就有一副怪脾气,凡是他看不顺眼的人,即便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宁可死,也不会救治。
袁鸿的医术举世无双,身手也自不弱,为此他得罪的人不敢拿他怎么样,但是他的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却接连被仇家暗算了。
论辈分,叶霞绮是袁鸿的师姐,叶霞绮离开师门在外闯荡时袁鸿还没当上门主,而袁鸿死时,正是年幼的舒蝉离家出走、任性淘气满天下之时,叶霞绮忙着追在小丫头屁股后头收拾烂摊子,等得知袁鸿已死的消息,神农百草的门主早已易主,换成了一位弱冠少年。
无眠的雅号叫什么?别说晓晓不知道,只怕让叶霞绮再生,也不会知道。
无眠公子。
神农百草的无眠公子。
但凡听说过神农百草的人,都称呼他们的门主叫做无眠公子。
仅此而已。
晓晓仰着头,脖颈的弧线出奇的优美。
无眠手指捻揉着她的发丝,低低的说:“他们都叫我‘见死不救’。”
她的心猛地一跳,仿佛从高空中猝然坠落。
他的眼神温柔中渗出一丝落寞的哀伤。
哀色越来越浓,他遽然抽开手,仰天似笑非笑的咳了两声:“我可不是好人,你怎可指望一个不是好人的人能舍己救人?”
“可你也不是一个坏人啊。”晓晓突然开口,目光灼灼,毫不避退的望着因为咳嗽而双靥洇染异样绯红的无眠。
“舒……晓晓,有没有人说你很天真?”
“有。”她深吸了一口气,“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一边咳一边笑:“真是个傻气得可爱的女子,叶霞绮把你守护得太好……”正因为太好,所以一旦少了这般完美的庇护,她的天真就彻底成了愚蠢。
原来,传闻果然不可信。
舒蝉,小字晓晓——昔日白道的盟主、舒家堡的堡主舒慕允的独生女儿,昔日那个仗着父亲之势,行走天下人人都卖面子尊称一声舒女侠的小丫头,竟是个愚蠢的女人。
无眠笑容微敛,语气有一丝残忍:“今非昔比了,你也不再是十五岁。”
“是。”她依然昂着头,神色平和,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倔强,叫人无法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我虽已没有了父母,但我还有弟弟妹妹。”
“想过报仇吗?”
“不想。”
她的答案真的太出乎他的意料:“为什么?”
“父母不允。”她没多解释,回答得异常简洁。
他皱了皱眉,似乎非常不理解,令他着实费解的想了许久。
“我凭什么要千里迢迢的去救一个不相干的舒秀?”
她正色道:“舒家堡不在了,能拿来交换的只剩下我自己。”
“舒家堡的确不在了,可舒慕允拥有的绝不只是一个城堡。”
“其他的我都不能给你。”
他也不强求,良久后,才慢条斯理的说:“我救舒秀,你留下。如果你的价值真的只剩下你自己,那就留下你。”他微微笑着重新躺倒在软榻上,大概是说了太多的话,眉宇间显出浓浓倦色。
“你留下我,也不可能再有其他价值。”
“有没有其他价值由我说了算。就这样吧,你好好养病,你什么时候痊愈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你若要拖延……”
“我这就回去休息。”她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书房。
无眠也不多说什么,躺在榻上捧起书继续读,过了盏茶时分,唤来刘寄奴,问:“晓晓姑娘在做什么?”
刘寄奴闷声闷气的说:“这女人可恶死了,居然说要睡觉,让我别进去打扰。我才悄悄去看过,还真盖着被子呼呼大睡,我故意在寝室外头跺脚也没醒,和猪一样……”
无眠闻言居然笑了,笑得刘寄奴心里直发毛。
“别去打扰她。”他面上的倦色更浓,声音也低了许多,气息奄奄的说:“替我吩咐下去,收拾好行囊,明早就动身。”
刘寄奴欢呼:“太好了,终于要去汤泉山了。”
“不。”无眠截断他,“不去汤泉山。”
“不去?不去汤泉山,那是去哪?”
“吴国。”
际会
元封四年冬十一月末,灵帝信陵诛朝臣连坐,累百户,民怨起。
上持节于徐县发檄,清君侧,保社稷。大将军雷南应之,取十二城。
十二月丙午,灵帝颁罪己诏,使御史大夫曾荣持节奉玺绶诏册,禅帝位于上。
——《吴书 高宗本纪》
丙戌,吴信陵守王赞坐与开通,弃市。赞兄蔼逃至徐县,吴主诏大将军南剿之。
是时吴康王辙在徐,起兵反之,南军行至徐县东百里,反取兰县、便桥等十二城,与辙合。
乙未,日有食之。
十二月甲辰,信陵失。
丙午,吴主下退位诏,让国于辙。
——《十国通志》
无眠公子一路颠簸,今年风雪尤甚往年,他们不敢走小道,但官道上却会经常碰到金国的军队,所以这一路走走停停,加上无眠的身体随着气候的变化越往北行越虚弱,所以这脚程想快也快不了。
他们这一行五人入吴时,浑然不知岷江以南的吴钦、吴辙两兄弟正在忙于阋墙,而占据了江北大好河山的金国将领们则是乐得看他们兄弟窝里斗。
金国洪王司寇冽已经到了飞峡关外,迟迟不进攻,只将十万大军围压在关外。擅长守城的常靖这下反被闹了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飞峡关的粮草不济,他连上了六道奏书请求补给,最终却都石沉大海。后来信陵有传言过来,都说如今皇上忙着和康王过不去,有道是攘外必先安内,军中但有余粮也都全部配给了大将军雷南的讨逆大军。
常靖又惊又气,飞峡关是抵挡金兵的最后一道屏障,飞峡关若失,管那两兄弟二人争下那偏安一隅的信陵又如何?于是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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