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慢慢转过身来。
只那顾盼回眸间的一笑,便犹如黑夜中燃起的一盏橘色灯盏,暖意渗人心脾。女婢长相说不上美艳,却又不能不说她太过引人侧目,夙夙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打量,刹那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心里说不清是何等滋味。一对凤目微眯,她冷冷的问道:“你是舒蝉?”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这世上,只有舒蝉能让桀骜的舒雪心服口服,也只有舒蝉,能让舒秀在重伤垂危之时,不顾自身伤痛,执意追问她的下落。
原来,她就是传说中的那个舒蝉!
原来,舒蝉……就是她!
晓晓冲夙夙一笑,黑白分明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颔首后微微偏过脑袋,朱唇轻启,问的却是舒雪:“他在哪?”
流民
车辘滚滚,山路崎岖不平,刘寄奴急得险些大哭:“慢些!慢些!”
何伯额上汗珠滚落,神情难掩慌张,右手持鞭,竟是完全不顾刘寄奴那孩子的喊叫,连连挥鞭,把马车赶得左颠右晃。
翻过小山丘后山路变宽,路面上脚印凌乱,积雪泥泞,再往前赶了两里地,路上零零散散的出现路人,越往前人越多,大多都是背着包囊、挑着行李的百姓。
杜仲一马当先,路面虽宽,但拖家带口的流民熙熙攘攘,他几次勒缰,终不能疾驰狂奔催马冲入人群去。
他单人单骑尚且如此,更何况偌大的马车?何伯迫于无奈,只得放缓了速度,那拉车的马早已奔得脱力,他才松缰,那马凄厉的悲嘶一声,两条前腿一屈,竟是重重的跪在了泥浆地里。
车厢随即向右侧倾,危急关头何伯飞身跳下车驾,翻手一掌撑在右侧的车厢外壁,同一时刻杜仲也从马背上跃下,哧溜钻入车架下,双臂高举,口中大喝一声,不仅将侧翻的车厢给抬正了,连带将那脱力跪倒的马也拉了起来。
“不好了!”带着哭腔的刘寄奴白着一张脸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公子……公子昏过去了。”
何伯跺脚道:“药呢?”
“吃……吃了!”刘寄奴涕泪纵横,“公子叮嘱过的事,我哪敢有半分懈怠?方才看他实在撑不过去,我就把那药丸喂下去了,只是……只是公子只说若有晕厥,叩齿喂药,却没说这药吃下去有何效用……眼下药已服下,可公子仍是未醒啊!”
何伯探身钻入车厢,杜仲环臂抱剑,一脸肃杀气息,引得偶有路过的人皆不敢轻易靠近马车,纷纷避让绕圈而走。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刘寄奴红着双眼从车厢里钻了出来,杜仲以眼神询问,他却只是缓缓摇头,说不出的悲伤难过。
这时的流民越涌越多,天阴得厉害,原先穿过的山道回首在望时已被一团云雾笼罩,山石树木隐约透出狰狞的影子,空气里流动着一种迫人的压抑,隔着一道道的峻岭屏障,沉闷的铿锵声穿透云层犹如霹雳般炸响在耳畔。
流民的脚步开始凌乱,推搡时有发生,老弱妇孺偶有跌倒。
杜仲前后瞭望,片刻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他跳上车架,正待赶车,站在马车边上的刘寄奴突然大叫一声:“大胆,居然敢偷我们的马!”
只见杜仲原先骑的那匹马落单歇在一边,流民队伍中有两个体型彪悍的中年大汉路过时,见无人关注便起了贼心,顺手把马牵走。
刘寄奴大叫着扑了上去,无奈身形矮小,那两壮汉根本没把个孩子放在眼里,一人翻身上马,一人持辔抬脚踹起,刘寄奴没留神,肚子上重重的挨了一脚,弱小的身子倒飞出去一丈多。
在那孩子落地的瞬间,杜仲已从车上跃起,稳稳的接住了他。
刘寄奴脸色煞白,弓腰弯背,嘶嘶吸气:“可……可恶……”
那两汉子瞄到杜仲手上的宝剑,两人对望间已有了主意,骑马的那人双腿一夹马腹,策马狂奔,另一人从腰后抽出一柄没了刀鞘,刀身上沾满血迹的长刀来,凭空挥舞了两下:“告诉你臭小子,别惹爷爷,识相的快点滚!爷爷杀过人……”
恐吓的话未说完,杜仲的手中剑已然出鞘,就听“啪”的声,剑鞘打在那人左脸,剑锋随即往下一拉,那人哇的一声惨叫,两颗牙齿混着血水从口中喷出,他惨叫声未断,长刀当啷落地,砸在了泥地里,刀柄上兀自有只手紧握着。
“啊——”鲜血从断腕处狂喷而出,那汉子面如土色,左手捂着伤口,踉踉跄跄的一路狂奔,鲜血淋漓撒了一地,吓得沿途的流民如鸟兽散。
沿着那一路的血迹,一条不算宽敞的空路让了出来,杜仲冷冷一笑,对刘寄奴再次重复那个字:“走!”
马车堪堪从摩肩接踵的人群里擦身而过。
如此慢腾腾的往西北走了大约一里地,经过一个岔道口,除了更多的老弱妇孺加入到流民队伍中来,还多了一支从阵地上撤退下来的溃兵。溃兵足有四五百人,只是大半皆伤残,走得竟是比流民百姓更慢。
这里头有个带队的士官,见到杜仲一行的马车时两眼着实放光,马上命人过来协商借车。说是协商,其实跟明抢豪夺已无多分别,那两个小兵持长枪拦住马车,莫说杜仲本是齐国人,根本不会买吴国官兵的帐,这时候即便是齐国国主亲自前来,他也绝不肯轻易相与。
面对拦路的两个小兵,寡言少语的杜仲仍是一字相送:“滚!”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杜仲握着剑鞘的左手才紧了紧,身旁的刘寄奴已长身站立,足踏车辕,一手高举一只青花小瓷瓶,大声喝道:“要命的赶紧让开!”
那些人哪里会把一个小孩儿说的大话放在眼里,更有人看他长得一团稚气,说话强装老气横秋,竟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刘寄奴怒极,握瓶的手一抖,瓶塞抖落,瓶口里无端端的冒出一股碧绿的烟雾,众人瞧得新奇,竟无人闪躲,那烟雾随风一送,顷刻间烟消云散。也就在这顷刻间,人群里有人噗通一头栽倒,然后一个接一个,像是会传染一样,瞬间无声无息的倒下了一大片。
“妖……妖术!”终于有人大叫了一声,四周的百姓如避鬼魅般自动散开。
杜仲冷冷一笑,持鞭继续赶车上路。马车刚刚启动,车厢里疏淡的飘出一声咳嗽,而后何伯的声音传了出来:“寄奴,公子让你留下解药。”
“公子醒了?”车厢里传出两声沉闷的咳嗽,刘寄奴大喜过望,“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支灰色的小药瓶,随手抛给那名领队的士官,叫道:“兑水灌入口中,一刻便醒。”
这一路往西,再无阻碍。
何伯赶车,杜仲丢了马,虽是步行脚程却一点也不落于马车,刘寄奴仍是回到车厢里照顾无眠。车厢内点着暖炉,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药味,无眠拥着锦被斜靠在软枕上,精神显得十分萎靡。
刘寄奴鼻子一酸,险些又落下泪来,但他素来知道无眠讨厌他人在他面前哭泣示弱,于是赶紧假装揉了揉鼻子:“公子可觉得好些了?”
无眠淡然的点了点头:“死不了。”
“公子……”期期艾艾许久,刘寄奴终究耐不住好奇,询问道:“公子为何要我给解药?”
这不像是无眠公子一贯的行事风格。
无眠闭目养神,听得这话,唇角淡淡勾起,不答反问:“永济城离此几里?”
刘寄奴一愣,他们一行今早是从距永济城三十里外的绛县出发,翻过了一座当地人称为半坡山的小丘后准备前往河津渡头,永济城是一座人口上百万户的大城,但所在方位并不在他们行进的路线上。
“信陵是守不住了,吴钦若是个识时务之人,不日就该下退位诏书让贤保命。”无眠缓缓睁开眼,一对看似无甚光彩的眼眸此刻透出的光芒却是说不出的睿智,“金国的老皇帝司寇擎苍坐山观虎,到了这节骨眼上也该坐不住了。你可曾听过金国的勇王?”
“金国?公子以前不是说,金国皇帝一共有二十八个儿子,除了夭折的,年幼未成人的,个个骁勇善战,但论功封王者,只寥寥三人,哪里又来的什么勇王?”
“那是半月前……金国的皇后替自己两个小儿子讨封,司寇擎苍为彰显自己对待儿子不偏不倚,一并封了六个儿子,除了那位勇王殿下外,其余皆是两位已故皇后所出的嫡子。阿奴,你可看出什么来没?”
刘寄奴傻呆呆的问:“看出什么?”
无眠弹指敲击他的额头:“榆木脑瓜。你可知勇王的封地在何处?”
刘寄奴对齐国的朝政之事都知之甚少,更别说什么金国政事,平时无眠也甚少多话,今儿许是服用了过多补气提神的药物缘故,竟有兴致不徐不疾的说与小僮听。
“勇王的封地,不是别处,正是临沂。”
刘寄奴先还没明白过来,稍待片刻后才恍然惊呼:“临沂郡?这……这不是吴国的疆土吗?”
“是啊,可不就是吴国的国土,但是……和金国自己的有什么分别?”无眠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压在眸底的是一片冷漠肃杀,“临沂已被司寇擎苍封给了勇王,勇王若想要自己有名有实,自会领兵夺回自己的封地。永济城作为临沂郡都,就凭那些吴国残留在岷江以北的小股散兵,这破碎不堪的河山能抵挡得住游牧铁骑的践踏吗?”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忽觉倦意上涌,皱起的眉宇间渐渐聚拢起疲惫之色。
刘寄奴年纪虽幼,却是一点即透的聪明人,他细细一想,随即道:“难怪公子要催促着连夜赶路,是否那勇王的兵马已逼近了?”
“你难道听不出那厮杀声越来越近了么?”
其时吴国岷江以北遍地战乱,几乎无一处完好无损,神农百草设在吴国的十多处分堂已遭战火毁灭,以至于他们一行人至此只得餐风露宿,狼狈不堪。
刘寄奴想到这些便觉得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