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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在恶作剧翻他的文稿时，从那里面掉出来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子留披肩长发，穿着白色长裙，有清澈而可爱的笑靥。我怔了一怔，我从未想过，除了我外，他还会和其他的人有什么关系。这时他进来了，他好像很紧张，连忙把照片从我面前捡起来。我知道，他是怕我把照片弄坏。我心里很不满，可是我什么都不说。
我以为他会马上又把照片收起来，可是他没有。他只是点了支烟，对着照片静静发呆。我在想我是不是要走开，这时他一把揽过我，他对我说，这是他以前的女朋友。
其实我并不想听，但是他的手臂很有力，我被他紧紧揽住，无法走开。
他又说：她以前也住在这里的，我们在一起住了七年。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可是有一天，她突然说她想离开，她想去一个叫米兰的城市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子，她说一年就回来。
我等了她一年，一年，然后又一年，可是她一直没有回来过。我想，她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我看着照片，照片已经发黄。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只属于过去。
这样想的时候，我的心便慢慢轻松起来。尽管，在凝望他的眼睛时，我能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春天来的时候，一个夜晚，我突然听见一声闷响，然后听见尖叫从四处一点一点泛滥开来。我爬上阳台，看见楼底的地上开了一朵红色的花，一个穿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子安静地躺在血泊中。
我再看的时候，他突然将我从阳台上抱下来。他对我说，不要看，一个自杀的女孩子，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她为什么自杀呢？我看着他的眼睛，想这样问他。
他明白我的疑惑，他轻声告诉我：她无法和爱的人在一起，所以选择自杀。
他又低声说：如果生命有过多的疼痛，选择放弃，是不是会好受一些？
我突然想起来，有一次，我在楼下散步时，曾经遇见过这个女孩子和一个男子在一起。他们当时还看着我，笑着对我说：你真可爱。
男子的面容已经模糊，但我依然记得当天那个女子脸上的表情：她牵着男子的手，心爱的人掌心的温暖传到了她脸上，她脸上的笑容如同春日里的阳光。
回头想想，那笑容竟如此美丽而脆弱。
可是我始终认为为了爱情放弃生命是愚蠢的，因为爱情本来就愚蠢。
尽管有时候，越愚蠢的东西越让人变得愚蠢。
我回头看他，他坐在一片暮色之中，手托着脸，头发凌乱地垂下。我轻轻走过去，轻轻用脸蹭他的脸。他回头看我，轻轻一笑，那笑容竟同样美丽而脆弱。
春天将结束的一个傍晚，我正陪着他在沙发上看一场球赛，门铃突然响了。他走去开门，过了很久很久，我突然听见他吃惊的声音：米兰！我跑出去，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子，她看起来比照片上憔悴了许多，长长的头发也烫了起来，但我仍然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我想，她是来抢我的东西的。
我看看她又看看他，他的手脚轻轻地颤抖着，脸上有梦游般的神情，眼睛一直盯着她看。我又听见他轻声叫：米兰。我突然明白，他不是在叫我。我终于知道我的名字的来历，我觉得受侮辱，可是我一言不发。我很希望他能过来抱抱我，或者和我说些什么。可他什么都不做，他根本看不见我。
她走了进来，在本来属于我的位子上坐下了。她看见电视里的比赛，发出惊讶的声音。我听见他说：你走后，我竟然开始喜欢上米兰队。
他慌手慌脚地给她倒水，然后将一个杯子碰掉在地上。可我听见的，不是杯子撞裂的声音，而是我的心破裂成碎片的声音。
于是我快步跑出了这间让人窒息的屋子，一直跑到天台上。我甚至心存侥幸地想，他会不会跟着追出来。可是谁都没有出来，天台上只有我一个人。
那个晚上，在天台上，我看了我这辈子都没看过的那么多的星星。我盯着每一颗星星看，看它是如何一点一点移动过既定的轨迹，然后渐渐黯淡、消失。我不能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我就会想，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当这样想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有跳下去的冲动。
我开始渐渐明白那个穿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子，我终于能够明白她当时的心情。我也曾蹲在天台的边缘向下看，下面黑黑的一片，仿佛还有风在楼群间流动。我想这样跳下去时，我是不是就能够飞起来。
可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突然闻到了熟悉的干净清新的味道，还有熟悉的胡须扎在脸上的感觉，那一瞬间我幸福得几乎窒息。他爱怜的声音让我几乎感觉置身天堂：傻孩子，一个人跑上来做什么。
他一直紧紧地抱着我回了家，他的嗓子是嘶哑的，他的脸上有哭过的痕迹。家里很乱，从前的洁净整齐不复存在。他对我说，她走了。
他想了想又说：她根本就不是回来找我，她只是来拿一些东西的。东西拿走了，她和这里就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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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米兰（3）
他还说：我真傻，其实我早该知道，她不会回来的。人，都是只会越走越远的。
我突然发现，他手腕上有一片殷红，血仍然顺着伤口不断往下滴。我紧张地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刚走的时候，我本来想死的。刚割开了一道口子就想到你，我如果死了，谁把你从天台抱下来？
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靠近他，轻轻吮去他伤口上的血污。他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发，然后忍不住，一点一点又哭起来。
我就任他那样抱着，任他的泪水在我脸上纵横成一片。有一瞬间我很想和他一起流泪，只可惜我的身体从出生到现在，从来就缺少那种叫眼泪的水分。
后来我渐渐在他的臂弯里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已是黎明，天空是那种近乎透明的蓝色。他坐在阳台上抽烟，伤口已经包扎好，一只大箱子放在他身边。他看见我醒来，便说：
你醒了？我就是等你醒来，和你说一声，我要走了。
我半天不语，心中泛起比昨夜更真实强烈的恐惧。恐惧渐渐成了愤怒，愤怒又渐渐成了绝望。他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他是真的要离开了。
既然她不回来，我也没必要继续在这里等她了。我想出去走走。我也想去米兰看看，听说那里总是有很好的天气。他说。
后来他拿了箱子出了门，我跟在他身后。锁门的时候，我听见从他身体里发出一声近乎透明的叹息。
然后他大步向前走去，我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他走到大街上，拦了一辆车。上车时他看见了我，他叹了一口气，说：
你走吧。我不能带你一起走的。
然后他关上门，车就开走了。我呆立在远地，怔怔地看着载着他的车慢慢消失在视线中。开车时扬起的尘洒落我一身。只是不知下一次，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帮我将这满身尘土洗净？
于是，又一次，我来到了渐渐苏醒的大街上。今天的阳光很灿烂，但我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再感受到过去半年来的温暖。我重新开始了孤独的流浪旅程，唯一不同的是，如今我变成了一只有名字的猫。我的名字叫米兰。
河流
（一）
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离开，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一声尖利的刹车声，呼啸而来的刺耳的笛声，那大卡车近在咫尺的庞大的车头让她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现实。
然后是刺骨的疼痛。玻璃裂成碎片，雨点般砸在她身上。她右边的脸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时间她捂着脸只觉得昏天黑地。
然后是敲车门的轻轻的声音，她觉得什么人把头探进了车窗，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还活着吗？〃
她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周围的一切。渐渐开始觉得光线刺眼。一片模糊中什么东西开始一点一点清晰。灰灰、灰灰的一片。
三个月后在网上遇见子山，她问子山：〃你知道那天撞车，有意识后，我干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那边沉默了很久。然后子山小心地问了一句：〃查看我的呼吸？〃
〃不是的，〃她冷冷地笑着，〃你不会知道，我也不曾料到过，那天我有意识之后，第一时间是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有没有事。〃
副驾驶座前那面小镜子出奇地还在，只是遮阳片被撞得和车仅有几公分相连。她忍住剧痛伸出手，把遮阳片拧过来，看镜子中的脸。右脸肿起了一大块，不过玻璃片都打在了身上，脸上并无破损。比预想中的好。
车流缓缓从身边经过。她从那些陌生人的脸上看到了惊讶。她苦笑了一下。不知自己是死了还是疯了，在这样的时候，居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要照镜子。
但无论如何子山的一条命可以说是她捡回来的。她照完镜子就去看他。他的头搁在方向盘上，几乎没有呼吸。有黏稠的血顺着他的脸往下滴，她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流出来。她试着叫他的名字，他没有反应。只有喉咙深处渗出一种近乎哭泣的低低的声音。
她的神智出奇地清醒。她突然想起以前在一本杂志上看过，当一个人丧失意志濒临死亡时，要不停和他说话，把他从死亡边缘拽回来。她就那样做了。她不知道她要和子山说什么，她随便说了两句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