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叫沐衣,沈牧衣。
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他会吹口琴。忧伤的调调从他琴里流出来,橘黄色的灯,一去不返的车声,渐渐沉落的星。可他一点都不忧伤,他很年轻。吹完一首歌他便笑笑。他的眼睛很亮,像天上的星星掉进了眼眶。
我跳舞给他看,他跟着吹口哨。我念诗给他听,他上来作揖说这位姑娘萍水相逢,却令在下惊艳不已,不知可愿一结良缘。我拣站台上的小石子扔他,他用作秀般夸张的动作闪开。
真是快乐的人儿。电影学院的学生,来自良好富裕的家庭,兼职模特。觉得自己会如烟花般在人海之上绽放,不会凋落,不会变老。生活是一桌盛宴,不会变凉,不会有吃光的一天。
他的精力仿佛用不完,而我已渐渐困乏。后来蜷在他的大衣里渐渐睡去。
断断续续总是在做梦,觉得阿郎在身边看着我。他在那里仿佛伸手可触,但一转身又已不知何处。醒来时却只有空寂的月台,渐渐发蓝的天空,打着转的落叶。
阿郎,又是一个秋天了。叶子掉了便再也回不到树上,你可知道?
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渐渐已分不清是不是在做梦。一直到最后被人摇醒,睁开眼,看见沐衣笑笑的眼睛,他说,你可真能睡。
才发现天已大亮,阳光如潮水般涌入整个世界。而远处,一列火车正缓缓开来。
(二)
我在敦煌本来只有两日一夜的时间,但现在所有计划因为赶不上火车而变得杂乱无章。来不及去莫高窟,来不及去月牙泉,来不及去大漠深处找一户人家喝青稞酒,来不及赶上我订好的房间,什么都来不及。
暮色时分和我萍水相逢的旅伴到了敦煌。他订好的房间也早已转给别人。国庆就快到,正是旅游旺季,大大小小的旅社全部爆满。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没满的地方,接待处的小姐看着我们俩暧昧地笑,她说只剩下一间双人房了。
只有就只有吧。我已经累极,也懒得去找。何况一路上过来,也曾住过大通铺般的廉价旅店,一晚上听着不同男人的浑浊酣声入睡。
他自然是没有问题的。笑笑的,面有得色般。
放下东西便跑去看夕阳,他在后面叫我,我说你玩你的吧。楼下有租自行车的,租了便一直向城外骑去。晚风有些凉,沙子仍在发烫。太阳冉冉下沉,半个月亮悬在天边。我躺在沙子里,沙子的余温绕着我。我又想睡去了。或许醒来,世界会完全不同。
但我最终没有睡去。太阳落下后沙子也迅速地凉起来。我爬起来,感觉皮肤上冒出了细微的鸡皮疙瘩。四周是一片昏暗,刚才那几个拍照的游客,不知道都去了哪里。我骑着车,路一段又一段地蔓延,周围始终是沙海茫茫。大漠的夜温度降得真快,渐渐我的双手便在发抖。可是我仍看不到一盏灯,见不到一个人。我几乎要怀疑自己走错了方向。这样骑下去,会不会一直骑向天堂。
有车开过,经过我身边后迅速减速。然后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我:
叶叶,是你吗?
他说他去租了辆车,然后跑去逛夜市,买了好多好玩的东西。回到旅店看我还未归。担心我,便开了车出来找我。他知道我会往沙漠去,便朝着这个方向开来,果然遇见我。
我累极,瘫在车座位里说不出话。敦煌的灯火一点一点映入眼帘。突然有回家的感觉。他带我去吃东西,我像个十八世的饿鬼般,风卷残云,狼吞虎咽。他吃了两筷子便盯着我看,一点一点地笑起来,他说我要是你男朋友,决不会放你一个人出来玩。
我头也不抬。一边吃一边说我男朋友死了。
他愣了半晌,然后笑了,他说你在开玩笑吧。
我抹抹嘴,抬起头来看着他,然后笑道,是跟你开玩笑的。
我们俩有说有笑地回了旅馆。几个服务员小姐凑在一起,挤眉弄眼地看着我们笑。知道她们在想什么,还是板着面孔,跟着沐衣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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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幸福生活(6)
他其实是很规矩的。我洗澡出来,他看着窗外不看我,怕我尴尬。我说我要换衣服,他转身就出去了。一边换还一边害怕他会突然推门而入。但一直到我换好后,才听见他轻轻敲门,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却总担心会发生什么。不是他的原因,也许是自己心里有鬼。他一颦一笑,我总能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洗澡,我趁机逃离。披了件大衣便出了门。不知道要去哪里。幸亏街角有家网吧通宵开门。走进去要了台机子,心一点点安静下来。已经九月二十九日,最后一夜,想不到是在网吧里过。
深夜的网上依旧很热闹。坛子上很多人向我打招呼。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有给他们讲故事。我给他们讲阿郎的故事。
有好事的女孩儿笑着打岔,说为什么每次来你讲的都是阿郎的故事?你为什么没有遇上其他男人?阿郎是不是帅得耀眼的那种?
我说,你再也不可能从这世界上找到另一双眼睛,比阿郎的黑色眼睛更纯净。
纯净而明亮到没有一丝阴影,仿佛从来不曾被这个世界所玷污。
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美的,有人在叹息。
我说,我曾经得到他。我只是来不及留住。
(三)
凌晨时分回到房间,闹腾了两日一夜未睡过的沐衣果然在呼呼大睡。满屋子都是他均匀的呼吸声。月光从窗口的格子里漏进来,漏在他脸上。他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月光。真想去拨一拨。
窗外有细细的风声,拉成不成调的曲子。细细听了,似是有人在哭。突然就觉得寂寞。仿佛一个人来到了天涯海角,坐在月光里听着风声,无人分享。
他睡在我旁边的床上,伸手可触。但他做的是自己的梦,年轻的、快乐的,飞扬着的梦。我进不去。我只有坐着,守着自己的寂寞。
我睡得很沉,也许有些着凉,头像要裂开般地疼。早上被电话声吵醒,挣扎了很久,终于醒来接了电话。对着电话说了几句,然后起来,换衣,出门,没有和沐衣说话。
民航营业处的小姐笑得甜甜的。从那里出来,回旅馆收东西。沐衣站在房间里等我,看见我便说,今天我们一起出去吧。我可以开车带你去大漠深处。
我说来不及了,我要回去。
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他说,你才来了一天,就要走?
我说,是没有办法的。我明天有事,肯定是要今天走的。只可惜那天赶不到火车,否则可以多玩一个白天。
什么事那么要紧?有什么要紧事能在国庆头天要办的?你以为你是国家主席啊。他笑道。
我冷着一张脸,我说,我要赶回去结婚。
他看着我半天说不出话,半晌,问道,是真的?
我说拿这个开玩笑做什么。
明天结?
是的。
开玩笑吧,要结婚为什么不早点在家里准备,还在这里玩,不到最后一天不回去?
因为,本来不想嫁给那个人的。可是他一定要和我结婚。我说好吧,既然要和你结婚,至少在嫁给你那天之前我都是自由的。我去哪里你不要管,总之结婚那天我出现就是了。
可是如果你不想嫁给他,为什么要嫁他?沐衣看起来很有些义愤填膺。
因为。我惨惨地笑。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他是最好的。
那你可以找个你喜欢的嫁啊?
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转了。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回答他,终于,还是说道:
我喜欢的人,两年前就不在这个世界了。我无法再喜欢别人了。
他看了我很久,眼神由最初的不可理喻到迷茫,最终,变得哀伤起来。
第一次看到哀伤出现在这么年轻气盛的脸上。
他说,真替你痛心。你真的是个好女子。
我说谢谢,我会记住你。
他突然笑了,他说,昨天晚上其实很想过去抱着你睡的。但还是没好意思。不如现在你让我抱抱吧。
我看了看表,说来不及了,我的飞机一会就要起飞了。
(四)
宾客散尽,贴着大红双喜的房中,有柔曼的音乐。承庭缓缓解下胸前佩的红花,看着我,脸上有掩盖不住的喜悦之色。
他说,方叶,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
我心中一凛。
很久很久,没有人叫过我方叶这个名字了。
如果你曾到过90年代的云城,并且在她沿江那一条全是灯红酒绿酒吧的街上流连过,那么你不会不知道萧树家和方修远这两个名字。
萧家是云城传统大户,一直以来掌握着云城最豪华的几家酒楼。那时候这几家酒楼还开在沿江路上,去里面吃饭的,非富即贵。
方家是80年代开始发迹的。80年代初,一个叫方修远的男子带着他柔婉清丽的叶姓妻子在云城开了第一家酒吧。那时的酒吧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当然乏善可陈,塑料植物藤装饰的昏暗的房间,卖的饮料不过是装在玻璃杯里的廉价啤酒,音箱里放着那个年代的人还不敢过于接触的情情爱爱的歌,但这不影响这间酒吧的生意一夜之间火爆全城。
方修远迅速发迹,开了一系列分店后又渐渐开了云城第一家娱乐城、云城第一家桑拿浴。他的店面迅速占据了大半条沿江路。这时候传统的萧家才改变一贯思路,也开始投资酒吧娱乐城。虽然已是让后来者占了上风。
奇怪的是,两家尽管一直在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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