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大城市没有,小地方还是有的。
大城市没有吗?我努力地想了很久,想找些特例。后来思绪便混乱了。
不是没有吧。只是离我太遥远。
因为太遥远,所以只能当故事听了。一个一般精彩的故事。
可父亲又说了一个故事。我便又听下去,期望这个故事能精彩一些。
是六十年代,仍是湖南的某个小县城。仍是县委的干部的女儿和某个普通人家的男孩子。男孩子长得俊,见过他的人都说再不可能找到一双同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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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花市灯如昼(3)
祝家的故事再一次上演,势利的父亲阻止盲目的女儿。想了许多办法也无法逼迫他们分开。
可他不怕,他还有他的法宝。
他跑去找警察局,找法院,不知说了些什么话。第二天警察把男孩儿带走了,据说是流氓罪。
连判决都是内定的,据说是判两年,监外执行。
不算太重。但足以让人发疯。疯狂的女儿听到这个消息,泪流满面地以手执刀冲到父亲面前,用刀比着自己说:如果你要判他刑,我就死给你看!
父亲怔住了。他想不到事情会走到这么一步。他愣了愣然后说,那我让他们改判一下。
几天后判决下来了,罪名改了。
是弓虽。女干罪,死刑。立即执行。
为什么会如此?我问父亲。
他说很简单,因为那个父亲没想到女儿对男友的爱到了这个程度。在这个程度如果要分开他们,只能将那个男生弄死。
父亲还说那年他也是十几岁,是那个男孩子的好朋友。他知道这个判决后走去跟女孩子说,是你害死他的。
我说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跟她说话。那她后来怎么样?
父亲说能有怎样,还不是好好地活着。
啊?我愕然。人活着尚且寻死觅活,人死了为何这样。
父亲说人都死了,还不是没戏了,没戏了只好重新活一遍了。
我不再说话。突然觉得这个故事不似故事,因为它很真实。
然后一种淡淡的悲哀,如同浅细的涟漪慢慢泛起。
天晴了,我们就去Borth
星期一,在雨声中醒来。我继续出发,穿越未知的地图上的距离。我从一个叫灰汤的偏僻小镇出发,上了一辆过路的中巴,车拥挤且陈旧,车内空气浑浊不堪。衣衫不整的男人抽着烟,孩子在败露着棉絮的座椅上哭闹。我想开窗,可窗外雨那样大,开了窗雨水便会溅入。而这世界上大部分人,宁愿窒息也不愿让自己原本并不是太干净的身体沾上雨水。于是车厢空气浑浊依旧,喧闹依旧。
我经历了一个极为漫长的雨季。每一天我都以为明天就将放晴,可每一个明天雨季都在继续。有一个星期,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只是看买来的肥皂剧,哪里都懒得去。后来有一天我想,不能这样下去,我要继续远行,去一个不会下雨的地方。于是我北上,来到了一片新的土地。
在我来到的第二天,这里的雨季不期而至。
车在雨中开开停停,路面颠簸而积满泥水,又仿佛总是走不完。后来,在孩子的哭闹声和女人的抱怨声中,我靠在椅背上昏昏睡去。我梦梦醒醒,突然觉得,雨声渐渐小了。
突然间,车厢里安静下来,有清凉的风打在我脸上,然后我眼皮觉得发热,我睁开眼,看见一抹刺眼的阳光照在了我的脸上。我看见新鲜的绿色的起伏的丘陵,然后有一团团的羊在那草地之上。
车子也变了,变得干净、崭新。车上坐的人看起来都很快乐,他们穿着干净的衣裳,老人们面带微笑看着前方,恋人们互相握着手在喃喃细语。司机快乐地吹着口哨,车在平整干净的柏油路面上奔跑。
我看了看路牌,是深绿底白色字的路牌,上面写着〃A487〃,然后我又看见一个路牌,上面写着〃BORTH 2〃。我觉得这一切似曾相识。然后车转了一个弯,路过一栋漂亮的前面开着鲜花的小白房子,驶上了一座高岗。在高山上,我看见山的另一端脚下的漂亮的小镇。那时天空上有云,阳光在云的缝隙间洒下来,能看见光线的轮廓。我看见海很蓝,靠近小镇的地方翻涌着白色的浪尖。
车驶下了山便进了终点站。我在小镇下了车,几只鸽子便好奇地飞落在我身边。我看看我的行李包,它臃肿而肮脏,于是我摇摇头,将它扔进车站的垃圾站。我的高跟鞋上有泥水,于是我将它脱了下来,一并扔了进去。然后我光着脚,点了根烟,朝小镇的另一端走去。长长的街上时常飘来炸鱼的香气,阳光毫不吝啬地照耀着我。沿途我路过许多干净漂亮的石头筑的小房子,那样的房子门口总是有一两个老人在打理他们的花园,我向他们打招呼,他们便对我报以微笑。
小镇只需要十分钟便能走到头。从另一端出了小镇,路的两旁是绿色的草原,草原那边还有海。有人在上面打高尔夫,不小心就将球打进了海里面。然后我听见他们笑着抱怨。球场很大,我走了很久,还是没看见草原的尽头。这个时候有辆车子在我身边停下,我回过头,看见一对美丽的恋人,他们的眼睛像海水一样蓝,头发像秋天的稻草一样金黄。他们说嘿载你一程吧。我说谢谢。然后便坐进了车里。那是一部小小的70年款的MINI,车很小,开起来每一块零件都会响。我们以比我刚才步行并快不了多少的速度向前开,一路开我们就一路笑。我们路过一片置放房车的海边的草地,他们说他们平时就住在那里。我们一直向前开,草渐渐变稀,沙子渐渐多起来。当草地完全变成了沙滩,我们就来到了Borth的海角。
在海湾边上我和他们愉快地告别,然后我一个人在海滩上晒了会太阳发了会呆。这里的海水清浅,沙滩粗而多石。有些车子以为它们还能一直往里开,然后不小心便将轮胎陷进了沙子里。人便跳下来,七手八脚地推车。海滩四处是一片热闹。我喜欢这样的热闹,可我知道哪里有更美丽的风景。于是我离开他们,走上了旁边的沙子的丘陵。丘陵多而深,一路走去,突然感觉置身沙漠。我回头,发现四处无人,只有我的影子和我身后的一串脚印。我觉得孤独。这时突然跑出来一只狗。一只灰白色的长毛的牧羊犬,它对我友好地摇着尾巴,黑黑的眼睛里全是善意。于是我上去摸摸它的脖子,它又离我而去。后来我走上一个沙丘,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蔚蓝广袤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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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花市灯如昼(4)
这里的沙滩像桌面一样平整,沙子金黄而细密,偶尔有美丽的贝壳陷于其中。海水湛蓝,一望无际,阳光撒于其上如同揉进一把碎了的金子。沙滩极平,几乎没有起伏,远远地蒙着潮水竟如镜子般反射出刺眼的阳光。潮水来时浪花可以冲得很远;退潮的时候,他们又不知所踪。往里面走,发现沙滩上也会有一些浅细的纹路;像棋盘一样,这些纹路总是会遇到一条明显的分界线,然后泾渭分明地变成另一种纹路。我就一直走,经过一个积着很清的水的小小的沙坑,经过一片鹅卵石的聚集地,经过一只搁浅的水母,一直走到海里面。海里有沙洲,我跨海而过,衣裤都湿了,我便躺在沙洲上,用阳光来晒干我的衣服。我抽了一根烟,唱了一首歌,调戏过一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螃蟹。然后我突然觉得困乏,于是我便睡去。睡去前,我听见阳光和风缠在耳边,如同最美丽的情人的情话。
然后我在雨声中醒来,发现我在一部陈旧拥挤的中巴里。身上放着臃肿的包,脚上穿着泥泞的鞋。车厢里空气浑浊而令人窒息,孩子在哭闹,女人在抱怨。路面泥泞颠簸,前面的路还不知有多长。我唯一能做的,是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然后对着电话说:
等天晴了,我们就去Borth。我们从小镇出发,一直走到沙滩。我们要从高高的沙丘上滑下去,让裤管沾满泥沙;我们要挖一大袋子贝壳,回去后放在花园里;我们要带一条狗,在海边我会扔树枝让它过去捡;我们还要在沙洲上睡去,直到漫起的潮水将我们温柔地推醒……
我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Vamos a Milan
上
丢掉了王子的灰姑娘 ……《Dirty Pretty Things》
他们在希斯罗机场告别,天边渐渐消散的浮云是唯一的见证。
他回非洲的家,她去纽约。他怀念家中的儿子,和亡妻的墓。而她,即将飞往心目中构思了无数次的美丽的城市,那里应该有沿路鲜花,应该有无忧无虑的市民,应该有健壮的警察骑着漂亮的白马安详地走过。他们曾在一起走过最贫穷的绝望的无助的过往,而今他们终于走出,然后各自天涯。
在入关处前,他深深地看着她。她仍那么年轻,美丽的眼中闪烁着梦想的光华。她将与他分道扬镳,如同一滴水般汇入纽约那个比伦敦更浩瀚的海洋。毫无疑问,他爱过她,且现在仍在爱着。可在那些灰暗的绝望的过去的时候里,当她问他〃Do you love me?〃的时候,他只是推开她,重重地说:
〃Love? For us, there〃s only survival!〃
她淡淡地看着他。她十七岁那年偷渡到伦敦便认识他,他总将她当做那一个愚蠢懵懂天真矫情的孩子,现在亦是。然她知道,她或许愚蠢过,懵懂过,天真过,矫情过,但这一刻,她已不再是当初的自己。
这时候,她听见他在说:〃跟我走吧。〃
〃跟你?去哪里?〃她一遍又一遍抚摩着手中那本假护照的封皮,淡淡地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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