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空旷的小巷,他在树荫下伫立了许久,望着那座破旧的院门。
“我再也见不到这座房子了,当年,在这座房子里一位善良的老人教我拿起芦杆笔,教我写下第一行字母。我虽然用去唯一的一枚金币换得了与他呆在一起并听到他那亲切而熟悉的声音这样一次机会,但是我是值得的……现在,我又得上路了!”
米尔咱…玉素甫久久地望着云游之客走出去的房门。这时,本特…占吉札走了进来,说道:
“我善良的爷爷米尔咱…玉素甫!我心里不知怎么油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位名叫哈吉·拉希姆·巴格达迪的托钵僧很像从我们这里逃走的那个胆大妄为的阿布…扎法尔。他只不过胡须花白、面色黝黑,你难以认出原先的孩童模样罢了……”
“别说了,否则灾难会降临我们这座房子的!我难道真的是和那个违背教义、受到神圣伊玛目诅咒的家伙长谈了一阵不成?以后再不许跟我提起这个不速之客。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实在太危险,每个墙孔都可能贴着一只罪恶的耳朵在偷听我们的每一句轻言耳语。我们应当日夜牢记一位诗人的话:‘只有沉默是强大的,其余的一切都是软弱的。’”
“难道在朋友面前也要沉默吗?这位伟大的诗人不是还说过这样的话吗:‘在一切人面前闭上你的嘴吧,只有朋友除外!’一辈子沉默不语是不可能的!死亡不可怕,但是应当唱着歌儿、说着愉快的笑话去死亡!”
“住嘴,住嘴!”老者喊叫起来。“啊,真主啊,请帮助我吧!我太孤独了!黑夜没有尽头,伟大的花拉子模沙的故事也看不到结局。我一直企望他会有光荣的建树,可是我见到的只有杀戮,而见不到伟大的业绩。我担心英雄会变成一尊石头偶像,他腹中空空,只有蛾子在乱飞,毒蝎在乱爬。安拉,请你惠顾我吧,启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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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王宫的早晨
侍候君王包含着两层意思:一则想谋求俸禄,二则须提防性命。
(萨阿迪①,十三世纪)
三位年长的伊玛目踏着晨光行走在玉龙杰赤城一条狭窄的大街上。一个仆人打着一盏昏暗无光的油纸灯笼走在前面,为他们带路。一位伊玛目手提宽大长袍的前襟,不时跳过一道又一道溪流潺潺的小河沟。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他们一会儿路过尚未开门的出售辣椒、生姜、油漆的小铺——这里可以闻到一股又香又辣的浓烈气味,一会儿路过堆放挽具、马鞍、马靴的马具店——这里可以闻到一股强烈的皮革味。最后,来到广场上时,一声粗野的喊声喝住了他们。
“站住!干嘛半夜上街?”
“我们是神职人员,大清真寺的伊玛目,要到国王的宫廷里做晨祷去。”
“去吧!”
三位伊玛目走到高大的王宫门前,停下脚步。敲门既无济于事,又有失身份。幸好这时城门半敞开,从黑暗之中冲出几名骑士,转眼间穿过广场而去。这些骑士们怀揣“信仰与正义之伟大而卓越的保护者”的指令,奔向除了他们的派遣者之外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三位长者踩着石块渡过一片大水滩,走进宫门。进了宽广的宫院,他们看见沙的士兵来来往往,忙个不停。有两个哨兵走上前来,看清他们是神职人员,便闪开身子让他们过去。三位长者穿过几座院落。每经过一座院门,都由睡眼惺忪的门卫吱吱呀呀地转动铁钥匙,为他们打开沉重的大门。
终于,那座双扇门出现在眼前。门两侧,各站着—个身穿盔甲、手执长矛的士兵,纹丝不动。
这时,走来一名仆人。他拿着一盏陶瓷灯台,灯捻管熏得漆黑。他说道:
“信仰的保护者还没有出来。”
“那我们就等一等吧,”三位长者回答道。说罢,他们脱掉鞋子,踏上地毯。跪坐下来,各自打开一本以皮革为封面、用铜纽为扣绊的大书,摊在面前。
“昨天有四个企图叛乱的汗把年幼的儿子送来做了人质。沙大摆宴席,一下子端上十二只烤羊,”头一位伊玛目说道。
“他今天也许还会搞什么名堂吧?”第二位伊玛目低声说道。
“最主要的是,一切都要顺着他说,不能发生争论,”第三位伊玛目叹了一口气说道。
花拉子模沙摩诃末此刻正在梦乡之中。他梦见自己站在草原上的一个山丘上,四周围聚集着成千上万的人。落日在空中放射出青铜色的光芒,虽然还光彩夺目,但是正在向色彩单调的沙原沉落下去。
“祝国王健康,愿国王万岁!”人群中由远而近传来一片欢呼声。人们一面欢呼,一面慢慢地弯下腰去,红色的面孔为白色的缠头所代替。
整个人群齐压压地匍匐在国王四周,白花花的一片,宛如花拉子模海②那永不平静的波涛。
“——愿国王万岁!”当欢呼由近而远,最后像回音一样消失之后,一切便又重归寂静。太阳终于沉落下去,草原陷入暮色和静寂之中,借着余晖,国王看到,匍匐在地上的人群正沿着山丘斜坡向他爬来。
“别胡来,退下去!”沙喝令道。然而,无数穿着条格长袍、系着橙黄色腰带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匍匐而来。沙仿佛觉得这些人每一个都怀揣利刃,想刺杀他。他扑上前去,朝面前最近的一个人踢过去,那人穿着的长袍飘起来,像鸟一样飞走了,长袍下面却什么也没有。沙飞起脚来又向其他长袍踢去,那些长袍下面也空空如也。
“他们之中总会有一个人偷偷爬过来,用刀子刺向我的心脏,刺向为花拉子模沙光荣家族的幸福和伟大而生存和跳动的心脏。”
“别胡来!沙命令你们滚开!”这时传来一声低沉的呐喊,霎时,一切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围的草原荒凉、灰色、冷漠,野草的硬茎映在天空上像爪痕一般。此刻沙一个人留在沙原上,没有马匹,孤孤单单。而离他不远的地方,或许就在某个山丘后面,或许就在某个浅紫色的土洼里,隐藏着那个想要把他刺杀的人……大家都希望他死去,而真正动手结果他性命的只有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远处像回声一般传来了人群的欢呼:
“祝扎阑丁健康!光荣属于花拉子沙模勇敢的儿子和王储扎阑丁!”
“看来,他们已经把我忘掉了,正准备亲吻我儿子的手宣誓效忠了!不许胡来,这一切该是收场的时候了!我要把阻挡我的人统统消灭掉——不管他是巴格达的哈里发或者是我那桀骜不驯的儿子!不许胡来!……”
沙开始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之中。他似乎听到身边的沙沙作响声,还觉得有一个冰凉的物体碰了一下他的脸。恐怖之感与求生之欲使他一下子鼓足力气,从床上跳起来。沙睁开双眼,慌恐不安地注视着房间的每个昏暗角落。
大壁灶④里烧得火红的煤块散发出暖烘烘的热气来。壁灶旁坐着一个人。这是昨天被带进宫的那个草原上的野姑娘。此刻她吓得用双手捂住脸,将身子往后面缩了缩。
“你是什么人?”
“真主保佑!我叫阙…札玛尔,是荒原上的一个突厥蛮女子。昨天晚上你喝酒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搀扶回来,一躺下就睡着了。你打鼾声大,哼哼声响,就像死人一样,真让我害怕。这可能是中了夜妖的邪了。一到晚间,夜妖就在帐篷外面飞来飞去,还会顺着烟洞钻进帐篷,让那些心想杀人的人不得安宁。”
“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沙说着便抓住她的两只小手。
“我疼!放开我!”
“让我看看,你手里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你要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唱一支关于夜莺爱上玫瑰的草原小曲,或者给你讲一个波斯王子在镜子里望到中国公主的故事,好吗?”
“我不想听什么玫瑰小曲,也不想听什么王子故事……啊!我发现了一个匕首鞘。你为什么要带着匕首来见你的国王?”
“放开我吧!古人说得好:‘你催打马儿,便会失去挚友’……”
阙…札玛儿挣脱双手,跑开了。
“哎呀!你几乎把我掐死!我真害怕你……”
她一面喊叫着,一面向低矮的双扇门跑去,一推门,撞倒了两个在门外偷听的女仆。
沙气喘吁吁地走到壁灶跟前。熊熊火光在他那双牛眼一般突出的眼睛里闪闪跳动着。他抓住芦棒朝着铜碗敲了几下。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仆人应声而来,两掌撑地,跪倒在沙面前。
“今天晚上把这个女子弄到帐房中去。维齐尔⑤和大维齐尔⑥来了吗?”
“都在等侯你呢,圣明的国王。听候吩咐的还有邮政大臣和三位伊玛目。”
“扎阑丁汗还没有到吗?”
“宝座支柱还没有到。”
“让他们都等着。给我带一个理发师和几个擦背师到浴室来,让他们替我染染胡子、搓搓背。”
说罢,花拉子模沙向隔壁房间走去。瘦骨嶙峋、弯腰驼背、长着一双风泪眼的老仆人站起身来,开始收拾枕头和棉被,叠好以后放进壁橱。地毯上有个物件在闪着亮光。老仆人俯下身去,捡起一把磨得锋利尖锐的像牙骨柄匕首。
“这是一把突厥蛮式的匕首。啊,这些突厥蛮人哪!他们的怒火就像毒蜘蛛‘哈拉…库尔塔’的毒汁一样让人害怕。这匕首该怎么办:是立即交给维齐尔呢还是藏起来?让我想想再说。”
沙将宽大的丝织灯笼裤的松紧带系紧,在肥胖的腰部缠上一条花格腰带,将一把装在银刀鞘中的腰刀别进腰间,将一件缎面貂皮大衣披在肩上。他小心翼翼地从壁橱中取出一顶细心缠绕而成的白色缠头,用习惯动作将缠头戴到头上,遮住他那几缕长长的白发。
沙握住冰凉的匕首柄,凝神屏息,站在门旁谛听起来。
“谨慎行事者永远要做好对付突然袭击的准备,王宫中黑暗的弯弯曲曲的小巷随时会有我可诅咒的敌人——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