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
第五年,冰雪初解,寒梅未凋的时候,梁萧解出第一题”天地生成解”,由“天地已合之位”,反推“天地未合之数”,直算到“天地生成之数”,这三大数早已有图形传世,但如何反朴归真,逆回“天地生成之数”,却鲜有人知,但总而言之,就是九宫八卦之间的正反变化。
解出第一题后,他一发不可收拾,相继解出“太玄两难”,这两道难题出自《太玄经》,是张衡“候风地动仪”的数术根基,但失传多年。次月,梁萧又解开第四算“双手十指题”(即后世数术二进制与十进制之转化,德意志大算学家莱布尼兹三百年后方才提出);第五算“二十八宿周天解”(历法的时辰推算)。随后是“治河图”,是一道以数理形的算题,用演段法计算黄河治水的土石方,计算十分庞大,梁萧整整花了四十多天,方才算出。第七题解得较快,是用垛积术(按:宋元算学中解决高等数学数论问题的精妙方法)解“鬼谷子问”。
八、九两题全是天文计算,十分烦难,进入了最顶尖的天元四元之术,第八算是“子午线之惑”,测算子午线的精确长度,不仅要计算,还要实地测量,着实大费周折;第九算是“日变奇算”,用四元术求太阳的盈缩积差,但算到后来,竟然脱出四元之限,化为五元,任一算经上皆是没有,梁萧不得不自行参悟,在这道题上花了整整三个月,殚精竭虑,终于解至第十算“元外之元”。大意是,寻出求任意元解的方法。
梁萧算了三月,全不得门径,但他不肯服输,焚膏继晷翻看典籍,呕心沥血,边学边算。一晃又是半年,他形销骨立,心跳气喘,终于病倒。此时天机宫上上下下,凡知道“天机十算”来历者,都当他疯了心,除了梅影照拂他起居,从无一人来看他解题,只待他知难而退;梁萧心气极高,想着一口气解出天机十算,再与人知晓,一题未解,绝不透露半点风声,故而并无人知道他连破九题。花清渊兄妹来看他,也只当他长久以来,一事无成,愤而生病,一阵长吁短叹,反复叮咛:“不要勉强,你方才入门罢了,解不出来,也是应该。”
他们不便直言花无媸设局陷他,故而说得委婉。梁萧却会错了意,只当这十题他们都已解出,心中更是焦虑,躺在病榻上,也思考不绝。
其实,天机宫号曰天机,以算学为立宫之本。仅看藏书阁楼呈太极八卦之形,天元阁独占太极,为万法之宗,便知宫中主人对算学如何看重。
“天机十算”本是天机宫历代算学宗师留下,其中虽有古今名题,但多数是宗师们生前无法解答的困惑,刻在石墙上,待后人解答。但是,当算题刻到第八算时,一百年来无人能解。直到“沧溟神算”花元茂出世,花元茂奇才天纵,解完八算后,陆续给出两道算题,第九算,他自己刻出,又自己解开。到这个时候,花元茂算学之精,可说旷古凌今,但他犹不满足,给出了“元外之元”,求任意次元之解,这已不是计算,而是超越自身。
花元茂在石壁前苦思五年,耗尽心血,终于无法解出,口吐鲜血,郁郁而终,年仅四十八岁,身后留下一对男女,长女花无媸尚未及笄。梁萧最初在石壁上看到那片褐斑,便是他临死前呕出的心血。由于前代宗师害怕后人投机取巧,荒废钻研之道,留下祖训:算出壁上算题者,只许给出义理结果,不许给出解法。故而花元茂死后,花无媸从头解起,解到第八算,遭遇四元之术,便觉烦难艰深,无以为继。若是有人知道梁萧连破九题,只怕天机宫要一片大乱。
梁萧不明究理,忧心忡忡,病情更重,针砭药石皆不见效。众人见这情形,只当他必已无幸。晓霜从侍女口中隐约知道,在花无媸面前大哭一场,花无媸也生出几分愧疚,终于答允凌霜君带着晓霜过来。晓霜进屋,见梁萧病得如此模样,忍不住拉着他手,留下泪来,凌霜君也看得心酸。
梁萧听到哭声,张开眼来,只见眼前站着一名少女,正在哭泣,辨认半晌,方看出是晓霜,此时她双髻已脱,个子高了许多,显得格外瘦弱,着一身白缎底子的百蝶绣花裙,脸色依然苍白,但五官轮廓却分明起来,少了些稚嫩之气。梁萧看到她,勉力笑了笑,口唇微动,晓霜一愣,梁萧又动了动嘴唇,这次晓霜隐约听到他道:“过来!”晓霜低头,却听他有气无力地道:“扶我去石壁那边。”晓霜眼眶又红,道:“你还要算么?”
梁萧叹了口气,断断续续道:“有……有题没……没算完,非……非得算完……不……不可。”
晓霜默然良久,向凌霜君说了。凌霜君微微皱眉,但她从来不愿违拗女儿,只得叫了几个仆童,将梁萧抬到石壁前。梁萧偎在晓霜怀里,颤巍巍拾起一根树枝来,随手在地上指划。晓霜看得胡涂,问道:“萧哥哥,这是第几算?”梁萧哑声道:“十算。”晓霜哦了一声,她自幼体弱多病,花无媸怕她因此劳心伤身,没让她知道这些熬人心血的算题,故而她也不知道梁萧的厉害之处,想了一会,道:
“萧哥哥,世上有十全十美的事物么?”
梁萧一愣,晓霜又道:“据说共工怒触不周山后,天地变成歪斜,所以啊,太阳总是从东边出来,滑向西方。月亮时常都不圆满,就是太阳,也有被天狗蚀日的时候,正所谓,天残地缺,日月有亏,萧哥哥,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呢!”梁萧怔住。
晓霜又道:“娘时常告诉我,一个人总是有些遗憾,不可能将所有想要的东西弄到手,便是皇帝也一样。古时候一位老先生说得好:‘大成若缺,其用不蔽,大盈若冲,其用无穷。’知足者常乐!他还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若操之过急,就是天地间的风雨也不能长久,萧哥哥何必如此固执,即使现在算不出来,日后还可以慢慢算啊!”
梁萧听了这番话,好似醍醐灌顶,一时呆住,久久不语。这时,花清渊急急奔来,脸色铁青,看了看梁萧,忽地向凌霜君劈头喝道:“你胡涂了么?怎么将他抬到这里来?你想他快点死么?”
凌霜君被他喝得一愣,垂首道:“是我不好,我这就送他回去。”晓霜正要插话,凌霜君伸手堵住她口,蹲下身子,便亲自来抬梁萧,一旁的仆童要来帮忙,却被她一把推开。
花清渊傻了眼,忙拦住她道:“对不住,我一时心急,说得重了。”
凌霜君双眼微红,冷笑道:“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却从没见你为我心急过……”花清渊知道她想说什么,道:“是我不对,是我不对,要打要骂,随你好了,要不,我给你磕头好么?”
凌霜君咬咬下唇,道:“花清渊,你别以为装着这么一副嘴脸,就堵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花清渊面红如血,默不作声,晓霜从没见爹娘如此吵嘴,心头一急,头晕目眩,忽听梁萧道:“罢了,回去吧,我不算了。”心头又是一喜,忍不住笑道:“萧哥哥,你当真想通了么?”
梁萧闭目片刻,点点头道:“我懂了,我不算了。”花清渊愣了一下,将他抱起来,笑道:“只要你想通了,我挨打挨骂都不要紧。”说着瞟了瞟凌霜君,见她皱着眉头,胸口起伏,还在生气,只得先将梁萧抱回去。
梁萧心病一去,痊愈得也挺快,时过不久,便能下地行走。其实,幸喜他没有强算那“元外之元”,若以天元四元的路子推演,那根本是无法可解的一道算题,直到四百年后,一西洋国法兰西,出现一拨算学奇才,以西洋算术为根基,另辟蹊径,方才解开,但也仅得其法,要是计算,穷一生之力,也是不可,又过数百年,借机械之助方得随心所欲。花元茂一代奇才,死得忒冤了。
过了十余日,梁萧除了身子虚弱,大体痊愈,心道:“我这些年只顾钻研算学,武功尽数荒废,只怕终此一生,也不及萧千绝了。”他解不出“天机十算”,已不做“太乙分光剑”之想,何况已然击掌为誓,便是花无媸愿意传他,他也无脸学去。想来甚感凄凉,忖道:“我已尽力而为,但天资止于此地,想来爹爹泉下也不会怪我,不过,我自忖不笨,那九道算题实则难得出奇,无论放到哪本算经上,都是压轴压卷的题目,但我也一一解了。哎!以我的本事,第十道算题根本是无法可想。晓霜说得对,世上无十全之事。”
这些日子,花清渊初时还来看望,但来去匆匆,精神不振,梁萧好了之后,更是来得少了,晓霜从那日之后,也再没来过。梁萧呆了两日,烦闷寂寞,生出走动的念头。他这些年只在藏书之地与石壁前来回,许多地方,都没去过。
步出房外,梁萧行了一阵,恍恍忽忽,竟然又到了石壁前,不禁哑然失笑,拍着石壁忖道:“终究还是没能全然放下。不过,晓霜说得是,如今算不出,来日难道算不出么?但若是死了,连来日也没有了。”
他这样一想,心中豁然开朗,抬眼看去,只见远处“两仪幻尘阵”运转不休,心头一动:“当年我困在此地,任人摆布,如今,我通晓周天万象,阴阳易理,还会困住么?”想到这里,有心试试,细观阵法,只觉一目了然,走进阵中,仿佛行于旷野,随心所欲,进退自如,心头说不出的舒畅。
四顾石像,想起当夜所悟的武功。这些年除了偶尔静坐练气,倒是未加砥砺,而且一夜功夫,只学会了百十尊石像的功夫,其他石像,都未来得及揣摩。当下伸展手足,练起以前那套“大贤心经”,哪知这一练,脑中电光石火般,悟出许多前所未有的妙谛来,心头诧异,再看石像,只觉所想所悟,与当日相较,何止高明十倍。
其实道理简单,天机宫的武功以数术为根基,花流水武功虽然厉害,但也